第四十四章(第3/4页)

“看到我们出了门!”

“正是这样。你要是听到我曾多少次注意着你们,多少次差一点碰上你们,你还要惊奇呢。你们的马车过来时,我曾多次躲进商店,怕你们看见。我住在邦德街,几乎没有一天我不看到你们一眼,不是这位,就是那位;要不是我坚持经常留神,一心躲着你们,我们是决不可能这么长久碰不上面的。我尽量躲开米德尔顿家的人,和其他可能是我们共同的熟人。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家已来到城里,我相信,约翰爵士到城的第一天,就是我去詹宁斯太太家送名片的第二天,我就无意中撞上了他。他邀我那天晚上去他家参加晚会。即使他没有告诉我你和你妹妹也要参加,劝请我去,我也会认为你们一定会去,不会放心到他家去的。第二天上午,玛丽安就来了另外一封短信——还是那么热情,开朗,天真,信赖——一切都显出我的行为可恨透顶。我写不出回信。我想写来着,可是一句也写不成。但是我知道,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她。达什伍德小姐,如果你肯可怜我,你就可怜可怜我那时的心境吧。我一心想着你妹妹,却不得不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装成快活的情人!那三四个礼拜再糟不过了。唉!后来我还是被迫见到了你们,这就不必再提了,而且我出了多大的洋相啊!多么痛苦的一晚啊!一方面,玛丽安美得像天仙,她用那么样的声调叫我威洛比!哦,天哪!她把手伸给我,那双迷人的眼睛盯着我的脸,深情地渴望着,要我解释!而另一方面,索菲娅[2]嫉妒得像魔鬼,看上去真像——得了,那都没有关系了;现在都过去了。那一晚呀!我一有可能就跑开,躲着你们,可是还是看到了玛丽安可爱的面孔非常苍白。那就是我看到的她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的样子——她呈现在我眼前的最后模样。那真是可怕的情景啊!可是今天当我想到她真要死去的时候,这对我倒是某种安慰,因为我自以为能真切地看到她临终时别人看到的她的那副样子。我赶路来的时候,她就在我眼前,一直在我眼前,就是那副样子,就是那种神色。”

接着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停了一会儿。威洛比先打起精神,打破沉默说:

“好吧,我来讲得快点,讲完就走。你妹妹确是好些了,真是没有危险了吧。”

“是这样。”

“还有你可怜的母亲!她多宠爱玛丽安啊!”

“但是,威洛比先生,关于那封信,你的亲笔信,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呀,是呀,那特别要说说。就在第二天上午,你是知道的,你妹妹又写信给我。她写的话,你都看见了。我正在埃利森太太家吃早饭,从我的寓所送来她的信,还有其他几封。碰巧索菲娅比我先看见了那封信;信封的大小、精制的纸张和她的笔迹马上引起了她的疑心。她早就听说一些不明确的流言,说我在德文郡爱上了一位姑娘,头天晚上她亲眼看到发生的事又说明了那姑娘是谁,这就使她更加妒忌了。所以她装出开玩笑的样子,那种样子如果来自你爱的女人,原是会讨人欢喜的。就这样,她立即拆开信读起来。她的冒失狠狠地惩罚了她。她看到了使她痛苦的信。她的痛苦我倒是能经受得了,但是她那激怒——她那恶毒——我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平息下去。总之,你觉得我妻子写的信文笔怎样?——纤巧,温柔,真正的女人手笔——是不是?”

“你妻子!——信是你自己的笔迹呀。”

“是的,不过我只是荣幸地遵命照抄了那些我都没有脸签上自己名字的句子呀。原稿全是她一手写的,都是她自己俏皮的想法和文雅的词句。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订了婚,一切都准备好了,连结婚日期差不多都定下了。——瞧我说的这些鬼话。什么准备!日期!说实话,我要的是她的钱,我那样的处境需要我不管怎样都不能闹翻脸。而且无论我的回信怎样措词,玛丽安和她的朋友们对我这个人的看法还会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个样。我干的勾当说明我是个恶棍,不管好说还是歹说,都无关紧要了。‘我在她们眼里彻底完蛋了,’我对自己说。‘她们永远不会再跟我交往;她们早已认为我是个无耻之徒,这封信只不过让她们说我是恶棍罢了。’当我抄写我妻子写的信,并且要跟玛丽安给我的最后几件纪念物永别的时候,我的心情就是这样绝望而无所谓,我就是这样考虑的。她的三封短信,不巧都夹在我的皮夹子里,否则我会否认有信,永远珍藏起来的;我不得不拿出来,甚至不能吻一吻它们。还有那缕头发,我也放在那个皮夹子里,总带在身上,这时太太满脸堆笑,也恶毒地搜了去——那缕亲爱的头发——一切纪念物都抄走了。”

“威洛比先生,你这就很不对,该受责备。你不应该这种样子谈论,无论是对威洛比太太,还是对我妹妹,都不应该,”埃莉诺说,语气中不自觉地露出了同情。“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呀。又没有人强迫你。至少你的妻子有权要你对她尊重,对她有礼貌。她一定是爱你的,不然她不会嫁给你。你对她不好,或者说话对她不尊重,决不等于对玛丽安赎罪,我也决不认为会是对你自己良心上的宽慰。”

“别对我提我的妻子了,”他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不值得你同情。我们结婚时,她就知道我并不爱她。算了吧,既然结了婚,就到乡下康比·马格纳去快活快活,再回城里玩乐就是了。现在,达什伍德小姐,你是可怜我,还是我这些话都白说了?我是不是——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比从前少了些罪过,哪怕一丁点儿?我的处心并不总是坏的。我有没有能多少解释开一点我的罪过?”

“是的,你当然消除了一点——一点点。总的看,你已证明自己比我想的少些过错。你已证明你心地不是那么可恶,要好得多。不过,简直不能想象——你使人遭受的痛苦——简直不能想象什么还能使这痛苦更大。”

“等你妹妹病好了,你能不能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她?让我在她眼里也跟在你眼里一样罪过轻些吧。你告诉我她已经宽恕了我。给我点希望吧,让我能希望她在多了解一点我的心和我现在的感情以后,能更自发地,更自然地,更温柔地宽恕我,而不是那么只是出自宽宏大量。告诉她我的痛苦、我的悔罪,告诉她我对她从未变过心,告诉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此时此刻觉得她更亲了。”

“凡是比较说来能为你说句公道话的事,我都可以告诉她。可是你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你怎么知道她有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