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乔丹・郝利人生中最走运的那天,他背叛了自己最好的三个朋友。当然,他不知道这一点。他现在正穿过香格里拉酒店大赌场的骰子区,琢磨着接下来该玩什么。下午才刚开始,他就已经赢了一万块。但他厌倦了闪亮的红色骰子跳跃过绿毯的画面。

他走出骰子区,双脚陷入紫色地毯。他朝呼呼作响的轮盘赌台走去,漂亮的红黑色格子,醒目的绿色0号和00号。他莽撞地押了几注,输掉后继续走到21点区。

马蹄形的21点小桌整齐地排成两列,他穿行其中,像一个受罚者从印度执行夹道鞭打的刑罚者中穿过。蓝黑相间的扑克牌在两旁纷飞。他安全地穿了过去,走到通往拉斯维加斯市街道的大型玻璃门边。从这里看出去,整条长街都被奢华酒店拱卫着。

在内华达州炽热的阳光下,十几个光亮无比的霓虹“香格里拉酒店”招牌闪耀着。那些酒店似乎被融化掉,变成了一片坚硬的金黄烟雾,一个触手可及的海市蜃楼。乔丹・郝利揣着赢来的钱被困在开着空调的赌场里。他只有疯了才会想走出去,外面等着的只有其他赌场,他可不知道去那些赌场运气会如何。至少在这儿,他是个赢家,一会儿还能见到自己的朋友。至少在这儿,他被保护着,远离灼热的黄色沙漠。

乔丹・郝利离开玻璃门,坐上最近的一张21点台。黑色的一百元筹码在他手中互相碰撞,像极小的黑矿石色太阳。他看着发牌人洗好牌,放进木质长方形牌盒,然后一张张把牌滑出来。

乔丹两边都下了重注。他运气很好,一直玩到那盒牌发光。发牌人总是爆21点,他开始洗牌时,乔丹离开了。乔丹的口袋鼓鼓囊囊地塞满筹码,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正穿着一件特殊设计的赛德沃勒牌赌城大赢家运动夹克。天蓝布料上缝着绯红的线,拉链口袋很乐观地设计得容量很大。外套里衬也有特殊的拉链内袋,深得任何小偷都偷不到。乔丹赢的钱很安全,他还有很多空间装更多钱——没人真正填满过赌城大赢家夹克的口袋。

赌场被许多巨大的枝形吊灯照亮,蕴着种蓝色烟雾,那是被深紫色地毯反射的霓虹灯。乔丹迈出这束光,走进昏暗的酒廊区域,那里天花板低矮,小舞台专为表演者准备。坐在一张小桌边,他可以像观众注视着闪亮的舞台一样盯着赌场。

他看着下午来的赌徒像是被催眠似的,跳着某种错综复杂的舞步,从一张赌桌晃到另一张。一张轮盘赌盘就像彩虹在清澈的蓝天中闪过,闪烁着红黑色的数字,恰好配上赌桌的布局。蓝白黑相间的牌散落在铺着绿毯的赌桌上。缀着白点的红色方块骰子,就像是在鲨鱼形骰子桌上空的晶亮飞鱼。远处,在一排排21点桌的尽头,值完班的发牌人把手高举在空中洗牌,以示他们没有顺手牵走筹码。

赌场这个舞台开始充盈更多演员:刚从户外游泳池晃悠进来晒过太阳的人,以及从网球场、高尔夫球场和香格里拉几千间客房中小憩过或付费上过床后的人。乔丹看到另一件赌城大赢家夹克穿过赌场的场地。是梅林,梅林“那孩子”。梅林在经过轮盘赌时迟疑了一下,这是他的弱点。他极少去玩,因为他知道它百分之五点五的赢率像利刃般伤人。乔丹在阴影中挥舞着一只绯红条纹的手臂,梅林再次迈开大步,就像他正穿行在火焰中,迈下亮堂堂的赌场舞台坐了下来。梅林的口袋并没有塞得鼓起来,他手上也没有筹码。

他们一言不发地对坐,都很放松。梅林红蓝相间的夹克令他看上去像是个魁梧的运动员。他至少比乔丹年轻十岁,头发乌黑。他显得更开心,对接下来的赌博之夜——与命运的战斗——也更期待。

然后,他们看到卡里・克洛斯和戴安娜在赌场远处角落的百家乐纸牌区,沿着优雅的皇室灰栏杆,越过赌场朝他们走来。卡里也穿着赌城大赢家夹克。戴安娜穿条夏天的白色连衣裙,低胸又清凉,正合她白天的工作,她胸脯上方撒着白色的贝壳粉。梅林招手,他们便穿过赌桌毫不迟疑地走过来。待他们一落座,乔丹便为他们点了酒。他已经十分清楚大家的喜好了。

卡里看到了乔丹鼓鼓的口袋。“嘿,”他说,“你不等我们就自己先走运了?”

乔丹微笑道:“一点点。”他付了酒钱,给了鸡尾酒女侍应五美金的红筹码当小费,他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他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么怪异地看他。乔丹已经在拉斯维加斯待了三周,在这三周里,他的变化令人害怕。他轻了二十磅,灰金色头发留长并变得更白。他的脸仍然帅气,但形容枯槁,皮肤也染上一层灰色,看上去十分憔悴。但他全无察觉,自我感觉良好。他毫无恶意地琢磨着这三个人,他认识三周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他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

乔丹最喜欢“那孩子”梅林。梅林很为自己是个不动声色的赌徒而自豪,他试着无论输赢都从不显露任何感情,通常都能做到。除了那次糟糕透顶的连环输,他露出的那个惊讶又迷惑的神情让乔丹很开心。

梅林“那孩子”少言寡语,他观察每个人。乔丹知道“那孩子”记下他做过的每一件事,就为了要琢磨透他。乔丹觉得很好笑,他把那孩子耍了,那孩子寻找的是复杂的东西,总不愿接受他——乔丹——完全就是他展现在人前的样子。但乔丹喜欢跟他以及其他人一起,他们能消解他的孤独感。正因为梅林似乎在赌博时更热切、更有激情,卡里便称他为“那孩子”。

卡里自己才二十九岁,是最年轻的一个。但奇怪的是,他似乎才是这帮人的领导者。他们三周前在拉斯维加斯这家赌场里结识,而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无可救药的赌徒。他们长达三周的狂赌很不寻常,因为赌场的赢率本应早在最初几天让他们输个精光被扔进内华达的沙漠了。

乔丹知道另外两个人——卡里・“算牌”・克洛斯和戴安娜对他也很好奇,但他不介意。他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完全没兴趣。那孩子看上去太年轻太聪明,不该是个堕落的赌徒,但乔丹从未试图弄清楚原因。他真的完全不感兴趣。

卡里没什么稀奇的,或者说表面如此。他是典型的技术型赌徒。他能算出四副牌的21点牌盒,对所有类型的赌局的赔率一清二楚。那孩子不是。乔丹是个冷静又心不在焉的赌徒,那孩子则充满激情,卡里则是个职业赌徒。但乔丹对自己不抱任何幻想,在此刻,自己跟他们没什么不同,都是无可救药的赌徒,为赌博而赌博,只有输个精光才算完。就好像战争中的英雄必须死。只要是赌徒,我就能证明他会输,只要是英雄,我就能证明他得死。乔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