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周日,在拥有网球场和大大的游泳池——水热得冒气——的马里布别墅举行了非正式聚会,那栋别墅和大海只隔着窄窄一条沙滩。大家穿得都很随意。我注意到大部分男人都把汽车钥匙扔在一间接待室里的桌子上。我问了艾迪・兰瑟,他告诉我,在洛杉矶,男裤的剪裁太贴身,根本没法把任何东西放进口袋。

我穿行在不同的房间,听到了很有意思的对话。一个高个、瘦削、看上去挺凶的深肤色女人正围着一个戴航海帽的帅气制作人打转。一个非常矮小的金发姑娘冲向他们,对那女人说:“再碰一下我丈夫,我就揍你的阴道。”戴着航海帽的男人结巴但非常平淡地说:“那、那也没关系,她反正也不会常、常、常用它。”

另一间卧室,一对男女正女上男下地抱着,只听一个非常严肃的女声说:“上来。”

我还听到一个我听得出是纽约来的小说家说:“在电影业,如果你是个伟大的牙医,他们就会让你动脑部手术。”另一个被电影业惹恼的作家。

我游荡进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附近的停车区,看到杜兰和一帮朋友正在欣赏一辆斯图茨-贝尔卡特跑车。有人刚刚告诉杜兰,这辆车价值六万美金。杜兰说:“那么贵,应该能帮你口交才对。”大家大笑起来,杜兰接着说:“你怎么敢把它就这么停着?这就像跟玛丽莲・梦露结婚后还去找晚上的工作。”

我参加派对其实只想见见克拉拉・福特,对我而言,她是史上最出色的美国影评家。她聪明极了,语言很好,读过非常多的书,看过几乎每一部电影,有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我们看法相同。当她赞扬一部电影,我就知道可以去看,甚至会很喜欢,或者至少能够坐着看完那该死的片子。她的影评最接近艺术家,我也喜欢她从不宣称自己有创造力。她很满意当个评论家。

在派对上,我没什么机会跟她谈话,这我不介意。我只想看看她实际上是个怎样的女士。她跟克利诺一起来的,既然大部分人都会围着克利诺,所以克拉拉・福特也获得了很多关注。所以我坐在角落里,就那么观察着。

克拉拉・福特是那种个子小小、长相甜美的女人,通常会被人说长相平平,但她的脸因为智慧而充满活力,不管怎么说,在我眼中她很美丽。让她特别迷人的是,她可以同时既强硬又天真。她强硬到敢去挑战纽约最主要的影评人,并展示他们是何等的混蛋,她一步步证明这一点,就像控方检察官处理毫无疑问的案件。她证明了一个写搞笑周日电影专栏烂到令人羞愧的男人是如何白痴;挑战了《村声》的一个先锋电影爱好者,并证明他是个乏味的混球,但她也明智地看出他是个白痴学者、写稿子的人中最单纯的一个,对某些电影的确有真情实感。到结束的时候,她已经征服了他们。

我看得出她在这个派对上很开心,也很清楚克利诺正在用浪漫攻势诱骗她。在一片嘈杂中,我听到克利诺说:“经纪人就是不成功的低能者。”这是他对付影评人的老伎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事实上,他曾成功地通过说另一个影评家是个不成功的同性恋者而搞定了一位严厉的男性影评家。

此刻,克利诺是那么钟情于克拉拉・福特,简直就是电影中的场景。克利诺像展示肌肉似的展示着自己的酒窝,而克拉拉・福特,尽管是那么聪明,还是双腿发软挽紧了他。

突然,我身边一个声音说:“你觉得克利诺会在第一次约会时就跟她干吗?”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金发姑娘,或者说女人,我猜她大概三十岁左右。和克拉拉・福特一样,让她的脸更美一筹的是她的智慧。

她五官立体,覆着一层可爱的洁白皮肤,看不出有化妆的痕迹,一双脆弱的褐色眸子,既能像孩子般欣喜,也能像大仲马的女主角一样充满悲剧感。如果这听上去像大仲马书中对爱人的描述,那也没关系。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没这么觉得,后来才体会到。眼下,那对褐色眸子看上去很淘气。她正很享受地站在派对中心之外。她所拥有的,是漂亮女人身上难得一见的,那种孩子被单独留下来,自己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快活劲儿。我做了自我介绍,她说自己叫简奈尔・兰伯特。

我现在认出她了。我曾看到过她在不同电影里演一些小角色,她总是不错,能让观众渐渐喜欢上她的角色。你会喜欢屏幕上的她,但永远不会觉得她极其出色。我能看得出她很尊敬克拉拉・福特,希望那影评家能对自己说点什么,但她并没有,所以简奈尔带着种好玩的恶意。换成另一个女人,这句话就是对福特的恶意评论,但她这么说并没什么坏心眼。

她知道我是谁,也说了人们通常说的关于那本书的话。我于是跟平时一样,假装心不在焉,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赞扬。我喜欢她的打扮,很端庄,并非高级货,但是很时髦。

“我们过去。”她说。我以为她想见克利诺,但走到那边时,我看到她试着跟克拉拉・福特谈话,她的话题很有思想,但福特对她冷冰冰的——因为她如此漂亮,我那时是这么以为的。

突然,简奈尔转身从那群人中走开,我跟了过去。她背对着我,当我在门边追上她时,她正在哭。

她噙泪的双眼美极了,金褐色眸子上散着些黑点,也许只是更深的褐色(我后来发现那是隐形眼镜),泪水让她的眼睛显得更大,闪着更多的金色。它们表明其实她的眼睛是上过妆的,现在都花了。

“你哭泣的样子真是美极了。”我说,模仿着克利诺的某个魅力十足的角色。

“哦,操你,克利诺。”她说。

我痛恨女人说“操”“婊子”和“婊子养的”,她是我听过的唯一把“操”说得好笑又好听的女人,她的声母带着种南方的慵懒。很明显,她直到最近才开始说这个词。

她冲我笑,让我知道她明白我在学克利诺。她笑得很开,不是那种魅力非凡的微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她说,“但我从来不参加派对,今天来就是因为知道她会来。我非常尊敬她。”

“她是个很好的影评家。”我说。

“噢,她那么聪明,”简奈尔说,“她曾给过我不错的评价,你知道的,我以为她会喜欢我,但她却看不起我,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她有足够的理由,”我说,“你很美丽,而她没有,她今晚对克利诺有想法,不能让你分散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