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页)

这个不及格的家伙是一个笨蛋、一个蠢材、一块朽木;他还不如布奇拉农场里的一只羊,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生性懒惰,玩弄女性,得过且过,喜欢吹牛,是个不可救药的白痴,连《伊利亚特》和维尔加都分不清。尽管如此,赫克特·阿多尼斯还是对布奇拉客客气气地笑了笑,以非常惊讶的语调说:“啊,他的确有一门考试有点麻烦。不过改一下并不困难。让他来见我,我在这里的房间里教教他,然后让他补考一次。他不会不及格的。”

他们握了握手,布奇拉随即告辞。阿多尼斯心下思忖:又结交了一个朋友。这些草包拿到他们本不该拿或者拿不到的大学文凭意味着什么呢?在1943年的意大利,他们可能用这张纸来擦他们娇贵的屁股,心甘情愿地沦为庸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由觉得很恼火。一阵短铃之后,间歇片刻,又是三声更短促的铃声。总机接线的女人正在闲聊,在她谈话的间隙拨动分机的按钮。这让他更加愤怒,冲着话筒大喊了一声“喂!”,声音非常粗鲁。

不巧的是,打电话的人是校长。校长恪守职业礼仪,但是没有计较他的粗鲁,显然有更要紧的事。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几乎带着哭腔在哀求:“我亲爱的阿多尼斯教授,能麻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吗?学校碰到一个大难题,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情非常重要,相信我,我亲爱的教授,我会感谢你的。”

这几句奉承话反倒使赫克特·阿多尼斯紧张起来。这个白痴指望他干什么?跳巴勒莫大教堂吗?校长本人更合适,他的身高至少有六英尺,想到这里,阿多尼斯感到不是滋味。还是校长他自己跳吧,不要让一个腿最短的部下来替他跳。这个画面使阿多尼斯恢复了好心情。他以温和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可以给我一点暗示?这样我在路上还可以考虑考虑。”

校长突然压低嗓门:“尊敬的唐·克罗切大驾光临,他外甥是个学医的学生,老师建议他体面地退出所选的课程,唐·克罗切非常客气地请我们重新考虑一下,可是医学院的那个教授非要这个年轻人退学不可。”

“那个傻瓜是谁?”赫克特·阿多尼斯问道。

“年轻的纳托尔博士,”校长说,“他是个可敬的老师,不过不大懂得人情世故。”

“我五分钟后到你办公室。”赫克特·阿多尼斯说。

他匆匆穿越那片开阔地朝办公大楼走去,心里在琢磨这件事该怎么办。难办的不是校长。每当遇到这类难题,他总是把阿多尼斯找去。难办的是纳托尔博士。他很了解这位博士。此人是个才华横溢的医学家,一个很好的老师,他的死将是西西里的一大损失,他的辞职将是这所大学的一大损失。他非常傲气,令人讨厌。他坚持原则,为人正直。但是,即便是他也该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唐·克罗切嘛,在他聪明的头脑中也应该有一点起码的常识。这里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在大楼前面停着一辆车身很长的黑色轿车。有两个人靠在车上,虽然身穿西装,但却没个正派样儿。他们肯定是唐的保镖和司机,是出于对唐·克罗切所拜访的学者表示尊重才被留在下面的。他们看见阿多尼斯矮小的身材、合身的衣服和夹在胳膊下的皮包,起初感到惊愕,接着觉得好笑。这一切都被阿多尼斯看在眼里。他以冷峻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着实使他们吃了一惊。这个小矮人也是黑手党吗?

校长办公室与其说是个管理中心,不如说像个图书馆。校长不像个管理者,倒像个学者。靠墙的书架上摆着几排书,办公室里的家具显得很厚重,但却很舒服。唐·克罗切坐在一张硕大的椅子上,呷着浓咖啡。他的脸使赫克特·阿多尼斯想起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描述的一艘战船的船首——因多年的征战和无情的大海而扭曲变形。克罗切假装与他素不相识,阿多尼斯则听凭校长替他作介绍。校长当然知道这是一出闹剧,不过年轻的纳托尔博士却被蒙在鼓里。

在这个学校里,个子最高的是校长,个子最矮的是阿多尼斯。校长出于礼貌立即坐下,往椅子上一靠,准备说正事。

“我们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校长说。听见这话,纳托尔博士愤然哼了一声,而唐·克罗切则微微点了点头。校长接着说:“唐·克罗切有个外甥一心想当医生。纳托尔教授说他没有得到必要的分数,因此不能发文凭。这是个悲剧。唐·克罗切特别关注,亲自登门来谈这件事。他为我们学校做过很多好事,我想我们应当尽量给他一点关照。”

唐·克罗切说:“我是个大老粗,可是没人否认我事业有成。”他的语气和蔼可亲,丝毫没有讽刺挖苦。赫克特·阿多尼斯心想,当然啦,一个可以贿赂部长、下令杀人、恫吓店主和厂主的人是不必看书写字的。唐·克罗切继续说道:“我是凭经验摸索自己的道路。我外甥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如果我外甥的名字后面不能加上医生两个字,我那可怜的妹妹心都会碎的。她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愿意帮助这个世界。”

跟许多行为正直的人一样,纳托尔博士也缺乏敏感。他说:“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立场。”

唐·克罗切叹了口气,假意说道:“我外甥能干出什么坏事啊?我可以在部队为他谋一个公务,或者为他在天主教老年医院安排一项工作。他会抓住那些老人的手,倾听他们诉说自己的烦恼。他这个人特别温柔,老人们会觉得很亲切。我的要求是什么呢?不过是请你们在这堆乱糟糟的文件中做一点小小的改动。”他扫视了办公室一眼,对靠墙摆放的书籍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赫克特·阿多尼斯感到极度不安,因为这种温和态度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很恼火地想,唐当然觉得任何事都轻而易举了,假如他的肝脏稍有不适,手下人会立即送他去瑞士。但是赫克特·阿多尼斯知道这个僵局得靠他解决。“我亲爱的纳托尔博士,”他说道,“我们肯定能够想点儿办法。是不是给他一点个别辅导,或者让他到一家慈善医院去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

纳托尔博士出生在巴勒莫,但他长得并不像西西里人。他头发浅黄,有点谢顶,而且一生气就摆在脸上。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真正的西西里人是绝对不会这样的。毫无疑问,这是从古代诺曼征服者的基因中继承的缺陷。“你不明白,我亲爱的阿多尼斯教授。这个年轻的傻瓜想当一名外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