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页)

这个手持步枪的士官步步紧逼,他的两个同伴也逐渐靠上前来。图里·吉里安诺此时已高度警惕。那两个持冲锋枪的年轻人并不可怕,他们大大咧咧地朝驴子走来,没有把眼前这两个人放在眼里。他们挥手让吉里安诺和皮肖塔从驴子旁边走开,其中一个人把冲锋手枪放进枪套,掀开驴子背上的伪装竹帘。他看见这批货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吹了一声贪婪的口哨。他没有注意到此时阿斯帕努已经向他靠近。但是手持步枪的那个士官却看见了。他大喊了一声:“你,小胡子,快走开。”阿斯帕努向后退了两步,退到离吉里安诺较近的地方。

那个士官靠近一步。吉里安诺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张麻脸显得很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只听见他说:“好了,年轻人,那块奶酪很不错啊,刚好配我们营里的通心粉,只要你说出那个卖主的名字,我们就让你们骑着毛驴回家。”

他们没有理睬他,他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是没有搭理他。

最后,吉里安诺平静地说:“如果你能让我走,我就给你一千里拉。”

“你可以用里拉去擦屁股,”那士官说道,“好了,把证件拿出来,如果证件有问题,我就让你先用你的证件擦屁股。”

侮辱的语言和黑白边的制服让吉里安诺顿时怒从心头起,那一刻他知道他不会让这些人把他抓走,也不会让他们抢走他的东西。

图里·吉里安诺拿出自己的证件,朝这个士官走去。他希望走到那支步枪的弧形线之内。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比大多数人都灵活,他愿意孤注一掷。可是对方用步枪示意他后退并说:“把它扔在地上!”吉里安诺只好照办。

皮肖塔在吉里安诺左侧五步远的地方。他知道他的朋友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他衬衣下面掖着一把手枪,于是就设法吸引那士官的注意。他身体前倾,手摸着别在后腰上刀鞘里的那把刀,故意傲慢地说:“中士,如果我们把那个农民的名字告诉你,你还要我们的证件干什么?交易可不是这样做。”他稍事停顿后语气讥讽,“我们知道宪兵从来是说话算话的。”他说“宪兵”这个词的时候满是憎恶。

手持步枪的士官朝皮肖塔那边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他冷冷地一笑,平端着枪对他说:“还有你,花花公子,你的证件。你是不是像你的驴子一样没有证件?这只驴子的胡子也比你的好看。”

那两个人年轻宪兵哈哈笑起来。皮肖塔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朝士官方向又迈了一步。“是的,我没有证件,我也不认识什么农民,这些东西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这个愚蠢鲁莽的对抗行动没有奏效。皮肖塔原想等这个士官靠近,进入他的攻击距离。可是这人却向后退了几步,笑了笑说:“一顿鞭子可以灭灭西西里人的傲慢。”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们两个,给我躺在地上。”

“鞭子”泛指使用皮鞭或者棍子的体罚。吉里安诺知道,蒙特莱普雷有些人在贝兰伯兵营里就受到过这样的拷打。他们回家的时候,有的腿被打残,有的头肿得像西瓜,有的内脏被打坏,从此丧失劳动能力。绝对不能让宪兵这样来对待他。吉里安诺单膝着地,好像准备躺下,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放在腰带上,准备随时从衬衣下面拔出手枪。此刻,这片开阔地已笼罩在黄昏前的薄雾中,远处小树林上方的太阳已沉到山后。他看见皮肖塔骄傲地站在那里,对中士兵的命令充耳不闻。他们肯定不会因为偷运一块奶酪就开枪打他。他可以看见两个年轻宪兵的手在发抖。

就在这时候,后面传来了骡叫声和急促的骡蹄声,下午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商队此刻也进了这片开阔地。骑在马上的那个领队肩上挎着一支短筒猎枪,穿了一件厚实的皮夹克,看上去体型庞大。他从马上跳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里拉,对手持步枪的宪兵说:“看来这一次你逮住了几条小沙丁鱼。”显然他们相互认识。这个手持步枪的人第一次放松了警惕,欣然接受了送给他的钱。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两个被逮住的人。

图里·吉里安诺慢慢地向靠他最近的那个宪兵移动,皮肖塔则悄悄地朝最近的灌木丛移动。两个宪兵都没有注意,吉里安诺用前臂砸过去,把一个宪兵打倒在地,然后冲着皮肖塔大喊:“快跑!”皮肖塔钻进了竹林,吉里安诺则跑向小树林。剩下的那个宪兵惊慌失措,抑或是太无能,没有及时掉转枪口。快钻进小树林的吉里安诺异常兴奋,他纵身跃起,钻进两颗粗壮的大树中间隐蔽起来。与此同时,他从衬衣下面拔出枪来。

他的判断没错,那个手持步枪的士官最危险,只见他把手中那一沓钱扔在地上,掉转枪口,非常冷静地开始射击。他无疑击中了目标,吉里安诺的身体像一只死鸟似的落在地上。

吉里安诺听见枪声的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疼痛,好像遭到了木棍的重击。他摔在两棵树之间的地上,想挣扎着站起来,但失败了。他双腿麻木,不听使唤。他把身体蜷缩起来,手上依然抓着枪。他看见那个士官得意地举起步枪在空中晃动。这时候吉里安诺感到裤子里全是血,热乎乎、黏糊糊的。

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图里·吉里安诺感到的只是震惊:他们为了一块奶酪就向他开枪射击。所有的人都这样做,因为这一个小小的错误,他们就残酷无情地毁了一个家庭的主心骨。他母亲会哭一辈子的。现在他身上血流如注,他还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扣动扳机后,看见那支步枪落地,士官的白边黑帽子飞到半空,身体连同那受了致命伤的脑袋软瘫下来,摇摇晃晃地倒在石头地上。用手枪在这样的距离射击命中率很低,但是吉里安诺觉得子弹好像是他用手推出去的,使它像匕首一样击穿了那个人的眼睛。

对方的一把冲锋手枪开始射击,但子弹射偏了,嗖嗖声像小鸟的鸣叫,紧接着是一阵死寂,就连嗡嗡飞的小昆虫也停了下来。

图里·吉里安诺就势滚进了灌木丛,看见敌人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他心中产生了希望。他并不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想挣扎着爬起来,这一次他成功了。他开始跑,但是只有一条腿能够向前迈,另一条腿只能在地上拖着。他的大腿根发热,而且黏糊糊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裤子。他觉得看东西有些模糊,觉得自己突然穿过一片有亮光的地方。这时他担心自己绕了个圈儿又回到那片开阔地,所以想往回跑。他的身体开始向下栽倒——不是倒向地面,而是栽进了略带红色的黑色深渊,这时候他知道自己怕是永远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