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4页)

“不,”她说,“我不去,我不去。”

那个宪兵中尉说:“你丈夫在家吗?我们可以带他去。”

玛丽亚·隆巴尔多这才想起来今天一大早祖·佩皮诺就把她丈夫叫走了。她记得当时看见那辆漆得很鲜亮的驴车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一下。”说着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换了一条黑裙子,又在头上扎了一块黑头巾。中尉替她把门打开。她朝街上走去。到处是武装的士兵。她看了看贝拉大街和广场交接的一端。在七月耀眼的阳光下,她眼前清楚地浮现出七年前图里和阿斯帕努赶着毛驴去配种的情景。就在这一天他杀了人,成了一个土匪。她哭起来,中尉搀着她上了一辆正在等候的黑色汽车。赫克特·阿多尼斯上车后在她身边坐下。汽车从一个个沉默的宪兵小分队中间穿过。她把脸靠在赫克特·阿多尼斯肩上,已经不哭了。但她内心对下车后可能看到的情景感到十分恐惧。

图里·吉里安诺的尸体在院子里放了三个钟头。他似乎睡着了。他的脸向下,朝着左边,一条腿屈着,整个身体趴在那里。他的白色衬衣几乎成了猩红色。在被打断的手臂旁是一支冲锋手枪。来自巴勒莫和罗马的报社摄影师已经到场。《生活》杂志的一位摄影师正在抓拍佩伦兹上尉的照片。这张照片发表时将附如下文字:他击毙了大名鼎鼎的吉里安诺。照片上的佩伦兹上尉面目和善而忧伤,还有一点迷茫。他戴着一顶帽子,看上去不像宪兵,倒像个和蔼可亲的杂货店老板。

但是,图里·吉里安诺的照片将出现在全世界的报纸上。他向外伸出的一只手上戴着从公爵夫人手上抢来的祖母绿戒指。他的腰上扎着雕有鹰狮图案的金扣腰带。他的身体下面是一摊血。

在玛丽亚·隆巴尔多到达之前,尸体被运到镇上的殡仪馆,放在一张巨大的椭圆形大理石石板上。殡仪馆是这个柏树环绕的墓地的一部分。他们把玛丽亚·隆巴尔多带到这个地方,安排她在一张长条石凳上坐下。他们在等待上校和上尉的到来,因为这两个人此刻正在附近的塞利努斯大饭店参加庆功午宴。看见这么多的新闻记者、看稀奇的镇上人以及维持秩序的宪兵,玛丽亚·隆巴尔多又开始哭了。赫克特·阿多尼斯在一旁尽量安慰她。

他们终于把她带进了殡仪馆。椭圆形石板四周聚集了一些官员,正在提出种种问题。她抬起眼皮,看见了图里的脸。

他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年轻。他看起来就像小时候和阿斯帕努玩耍了一整天之后特别累的样子。他的脸上没有疤痕,只是前额上有点脏,那是刚才躺在小院子的时候蹭上的泥土。

眼前的事实使她清醒了。她开始回答问题。“是的,”她说道,“这是我儿子图里,我二十七年前生下了他。是的,我可以认出他来。”官员们还在和她谈话,让她在文件上签字,可是她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她没有看见簇拥在四周的人群,没有听见新闻记者的叫喊,也没有看见因想拍照而与宪兵发生冲突的摄影记者。

她吻了吻图里那与灰色纹路的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额头,又吻了吻他那紫黑的嘴唇,还有那只被子弹打烂的手。她沉浸在悲痛之中。“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她呼喊着,“你死得好惨哪!”

接着她晕了过去。现场的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她苏醒过来,一定要到发现儿子尸体的院子去看一看。到了那里之后,她跪在地上,吻了吻地上的那摊血迹。

她被送回蒙特莱普雷的家里之后,发现丈夫正在等她。这时候她才知道,杀害儿子的凶手竟然是她所宠爱的阿斯帕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