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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文件副本吧,如果你需要的话。”

“是的,就是它,要等很久吗?”

格罗让翻了翻东西,拿出墨水盒,抓起一支蘸水钢笔,夹在手中,将它竖起。

“要不了多久。”

爱德华的房间发出一股皮肤腐烂的臭味,必须马上转移他。看来,普拉代勒的诡计快要得逞,可以彻底解决这个威胁了。对阿尔伯特来说,战争委员会裁决的日子不远了,而对爱德华来说,死亡已经到来。要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腐烂到脚。普拉代勒不希望爱德华的英雄事迹让人们知道。

阿尔伯特又跑到后勤部,咨询副本的事。

工作人员告诉他:“明天之前,可能性都不大。”

这样的等待似乎太漫长。

那位年轻医生正好离开了医院,还不知道谁来换班。这里有好些外科医生和普通医师,阿尔伯特都不认识,其中一位来到房间里,只待了一小会儿,对他来说,来这里像是浪费时间。

“什么时候才能转移他?”他问。

“仍在处理中,还在办理转移证明。事实上,转移名单上已经登记了名字,但是……”

医生打断他: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都这样,还能办成什么事?”

“他们告诉我是明天。”

医生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副很怀疑的样子。这种情况,医生见多了。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也许还要再等一会儿吧,这事没那么容易办。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阿尔伯特的肩膀。

“让房间透透风,这里太臭了。”他边出门边说。

第二天,天刚亮,阿尔伯特就往后勤部办公室走,一路上都特别担心碰到普拉代勒中尉。这个人成功耽搁了转移爱德华的工作,这方面,他无疑是专家。阿尔伯特心里祈求着,期待他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期待爱德华可以被尽快转移。

“今天可以拿到转移证明了吗?”他问。

办事的小伙子十分友好,很乐意帮忙,对战友也很关心。看得出要是他不在乎,说话表情会完全不一样。

他感到抱歉:“噢!今天可能还是不行,得到明天才可以。”

“那你知道具体时间吗?”

小伙子查了半天,翻了翻各种表格材料。

“不好意思,别人都说我年纪有点大,记性不好。明天正午一过,救护车就来接人。”他回答,眼睛盯着手下翻动的材料。

“确定是明天?”

阿尔伯特想要继续说点什么。虽然得等到明天,但至少得到了肯定答复。他现在想要发泄满身怨气,想要责备他们为什么让自己等这么久,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理解自己的焦急,为什么如此拖拉。如果换成一个没那么浑蛋的工作人员,爱德华早就被转移走了。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明天就明天吧。

晚上,爱德华睡不着。阿尔伯特从其他房间拿来好几个枕头,让他坐在床上靠着。整整几个小时,都能听到刺耳的呻吟。

“很痛,是吗?”阿尔伯特问。

爱德华一言不发,什么也不说。

窗户一直保持半开的状态。阿尔伯特像往常一样睡,将两张对着的椅子放在床前,一张用来坐,另一张搭腿。他抽很多烟,以保持清醒,好照看爱德华,烟味还可以掩盖一些空气中弥漫的腐臭。

“你多半闻不到什么味道吧,知道吗,你真是幸运啊……”

该死,要是逗得他笑了怎么办?但他已经没了下巴,也没有想笑的心情吧,阿尔伯特有点苦恼。

“医生……”他大胆地继续说下去。

现在大概是凌晨2、3点,第二天就会有人来转移病人。

“医生说在那里,可以给你安一个假的下巴……”

阿尔伯特不知道说了下颌修补术是否能起作用,不确定在这个时候说是否合宜。

不过爱德华看上去有了点精神。他轻轻摇摇头,发出一点声音,咕噜咕噜的,嘴里还带着一些黏液,做了几个手势。阿尔伯特一直不知道原来他是个左撇子。一想到小本子上的那些画,就不免天真地问,要怎样用左手画出这些画。

这才是一开始就应该进行的话题,让他画画。

“你想要那个本子吗?”

爱德华看了他一眼,是的,想要,可是,并不是拿来作画。

深夜里,这场景有些滑稽。爱德华眼神坚定,半弧形的脸庞肿胀无比,极度激动的表情令人害怕,阿尔伯特有些不知所措。

爱德华坐在床上,一手拿小本子,一手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他十分虚弱,无法写出一个完整的字,可仍然坚持着,拿画笔写个不停。阿尔伯特看到好多字母末端都超出了本子边缘,写字的过程太漫长,他都快睡着了。爱德华拿出不可思议的力气,在纸上写出了一两个字。阿尔伯特想猜出那几个字,费劲看着,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专注于认字时,很难知道文字要传达的意思,推断字的含义就得花上很长时间。爱德华累得不行,很快就倒在床上,几十分钟后,他又坐起来,重新拿起本子,好像这特别紧急,完全顾不上自己现在的状态。阿尔伯特突然被惊醒,发出几声鼻息,马上离开椅子,点了一根烟,想让自己清醒,重新开始猜谜游戏,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读着。

到了大概凌晨4点,阿尔伯特问:“难道你不想回巴黎去吗?不然,你想去哪儿?”

他又问了几遍。爱德华变得有些激动,用力在本子上画着。一个个字母分开来,字很大,以至于完全认不出来。

“你冷静一下,不要担心,我们会回去的。”阿尔伯特说。

其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心一直悬着,这件事太复杂了。黎明时分,一缕缕阳光照射进来,就在这时,他得到了爱德华不想回家的肯定回答。就这样?爱德华在本子上写下“是的”。

“这很正常,我能理解!当然,一开始谁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可怕的样子,总之就是这样,看起来有点儿丢脸。你看,就说我吧,怎么说呢,索姆河一战,我被子弹击中,那个时候,我知道塞西尔要离开我了,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不同的是,你的父母还爱着你,他们停止不了对你的爱,你不要怀疑这件事!”阿尔伯特解释。

这些啰里啰唆的话无法让爱德华冷静,反而使他更激动,他大声吼叫,如瀑布咆哮而下,震耳欲聋,他翻过来翻过去,阿尔伯特只好威胁要用束缚带捆住他。爱德华竭力克制,但仍然很激动,满脸通红,甚至有些生气,他猛地从阿尔伯特手中夺回小本子,就和争吵中用手扯掉桌布一样,不一会儿,又重新在纸上写写画画。阿尔伯特又点了一根烟,思考着该怎么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