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冒火的人(第2/2页)

“但她讨厌卡莉!卡莉每次来住在这里,她总是觉得讨厌!在她眼里,卡莉是个荡妇!”

“要我说,她还不配做瑞妮所说的荡妇。她怕麻烦,没有尽到责任。”

“没有尽到荡妇的责任?”

“噢,瑞妮认为她陪父亲应该陪到底。至少,当父亲面临重重困难时,她应该在他身边,帮他减轻点烦恼。”

“这都是瑞妮说的吗?”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从她的意思里猜出来。”

“卡莉有什么反应?”

“她装着没听懂。然后,她像参加葬礼的其他人一样,哭了一番,而且还说谎话。”

“什么谎话?”我问道。

“她说,即使她同父亲的政治观点有时不一致,父亲也是个大大的好人。瑞妮说政治观点全是狗屁,不过是在她背后说的。”

“我认为父亲努力过,”我说,“我指的是做个好人。”

“不过,他努力得不够,”劳拉说道,“难道你不记得他说过的话了吗?他说,母亲把我们俩都撂给他了,好像我们是一种累赘似的。”

“他已经尽力了。”我说。

“还记得那年圣诞节他扮成圣诞老人的事吗?那时母亲还没过世,我刚满五岁。”

“记得,”我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尽力了。”

“我讨厌,”劳拉说,“我就是讨厌那种一惊一乍的事。”

我记得,当时大人吩咐我们在外面的衣帽间里等着。大厅的双开玻璃门里面挂着薄纱的门帘。我们看不到正方形前厅里的情况:里面有个老式的壁炉,圣诞树就竖在那里。我们在衣帽间的长靠背椅上坐着,椅子后面有块长方形大镜子。大衣都挂在那一排长衣帽架上——父亲的大衣、母亲的大衣,上方还有帽子;母亲的帽子上插着大羽毛,父亲的插着小羽毛。坐在那里,我们闻到了橡胶套鞋味、前楼梯扶手上的花环飘来的松脂和雪松的清香味,以及地板受热发出的地板蜡味。炉火烧得正旺:暖气汀发出嘶嘶、咔咔的声音。从窗下吹来一股冷风;外面下雪了,真令人兴奋。

衣帽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孤灯,灯上罩着一只黄色的丝绸灯罩。玻璃门上映出了我们的影子:漂亮的蓝丝绒连衫裙,衣领上镶着花边;白皙的脸庞;浅色的头发,中间一分为二;两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还有我们的白短袜,以及我们的黑皮鞋。父母一向教导我们,坐着时要双脚盘在一起——不能膝盖压着膝盖——我们就是这么坐的。我们身后上方的那面镜子,看上去就像我们头上长出来的一个玻璃泡泡。我可以听见我们自己的呼吸声,焦急等待的呼吸声。然而,它听上去却像别人在呼吸——一个高大的隐身人,正躲在挂着的大衣里面。

突然,双开门呼地一下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衣巨人,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他身后是漆黑的夜色,还有一团耀眼的火焰。他脸上蒙着一层白烟,头上冒着火。他张开双臂,摇晃着向前走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或者说是吼声。

当时我一下子吓蒙了,但我毕竟大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吼声实际上是笑声。那是父亲在扮演圣诞老人,身上也没燃烧——只是他身后的圣诞树亮了,他头上则戴着一圈点燃的蜡烛。他身上倒穿着一件红缎子睡衣,而胡子则是用棉条做的。

母亲常说父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不知道,对别人来说,他是多么巨大。他不会知道自己看起来会有多么吓人。他真把劳拉给吓坏了。

“你拼命叫啊,叫啊,”我说,“你当时不知道他是在演戏。”

“比这还要糟,”劳拉说道,“我当时认为,他平时倒是在演戏。”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劳拉耐心地说,“在外表下面,他的内心在燃烧。一直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