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景色

瑞妮回来了。她对我不太满意。我说,小姐,你自己还有什么话说?你对劳拉做了些什么?你没脑子吗?

这类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它们的答案和问题本身缠绕在一起,打成了结,一股股地拧着,根本不是真正的答案。

我明白,我正在受到审问。我知道你将会怎么想。你想的和我自己想的大同小异:我是否本该用另一种方式立身处事?毫无疑问,你认为应该这样。然而,我当时有别的选择吗?如今我可以有这样的选择了,但如今可不是当时。

我本该读懂劳拉的心思吗?我本该知道所发生的事吗?我本该预见到以后发生的事吗?我是我妹妹的监护人吗?

本该是个无用的词。它与没发生的事有关。它属于一个与我们平行的世界。它存在于另一宇宙空间。

二月的一个星期三,下午小睡后我下楼去。那些日子,我经常小睡一会儿;拖着七个月的身孕,我整夜都睡不好。我还有点担心血压高。我的脚踝也浮肿了,医生建议我卧床,两脚尽量抬高。我觉得自己像一颗巨大的葡萄,胀得糖分和紫色的汁液都快迸裂出来了。我觉得自己丑陋而又笨重。

我记得那是个下雪天。大片轻柔而湿润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我硬撑着站起身来,朝窗外望去。我看到那棵栗子树银装素裹,宛如一支巨大的珊瑚。

威妮弗蕾德正在灰暗的起居室里。这不足为奇——她进进出出,似乎她是这地方的主人。不过,理查德也在那里,而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通常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们俩每人手中端着一杯饮料。两个人看上去都闷闷不乐。

“怎么了?”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坐下来,”理查德说,“到这边来,坐在我旁边。”他拍了拍沙发。

“这件事太让人吃惊了,”威妮弗蕾德说道,“发生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真感到遗憾。”

她抢过话头说起来。理查德握着我的手,眼睛盯着天花板。他会不时地摇摇头,仿佛他觉得她的叙述太让人难以置信或者太真实了。

她说的内容大致如下:

劳拉最终啪的一下精神崩溃了。她说“啪的一下”,好像劳拉是一个豆荚似的。“我们本该早点为这可怜的姑娘寻求帮助,但我们确实以为她在康复。”她说道。今天,当劳拉在医院对病人进行慈善探视时,她失去了控制。幸好有一位医生在场,还叫来了另一位专家。他们断言劳拉对自己和他人已构成危险,结果理查德不得不把她托付给一个专门机构照料,真是不幸。

“你在跟我说什么?她究竟怎么了?”

威妮弗蕾德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她威胁要伤害自己。她还说了一些——唉,她显然是精神错乱了。”

“她说了些什么?”

“我看就别告诉你了吧。”

“劳拉是我妹妹,”我说道,“我有权知道。”

“她指控理查德想杀害你。”

“她是这么说的吗?”

“她显然就是这个意思。”威妮弗蕾德回答说。

“不,请告诉我她的原话。”

“她说他是一个撒谎的骗子、一个背信弃义的奴隶贩子、一个堕落的拜金狂。”

“我知道,她有时思想会走极端,确实常用直截了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看法。但总不能因为一个人说了那些话,就把这个人关进疯人院吧。”

“还不止这些。”威妮弗蕾德阴沉着脸说道。

理查德宽慰我说,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疗机构——不是维多利亚式的。它是个私人诊所,条件非常好,是最好的私人诊所之一。贝拉维斯塔诊所。他们将给予她最周到的照顾。

“那里的景色怎么样?”我问道。

“你说什么?”

“贝拉维斯塔。它的意思是美丽的景色。那么,那里的景色怎么样?当劳拉向窗外看,她将看到什么呢?”

“你不是开玩笑吧?”威妮弗蕾德说。

“不。这很重要。窗外有草坪、花园、喷泉,还是别的什么?还是一个肮脏的小巷?”

他们俩谁也说不上来。理查德说,他坚信那是某种自然环境。他说贝拉维斯塔诊所在城外,那儿是风景区。

“你去过那里吗?”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亲爱的,”他说道,“也许你该睡个午觉了。”

“我刚睡过。请你告诉我你去过没有。”

“没有,我没有去过那儿。我当然没去过。”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风景好?”

“算了吧,艾丽丝,”威妮弗蕾德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去看看她。”劳拉突然精神崩溃,这令我难以置信。不过,当时我已经习惯了劳拉的古怪行为,不再觉得奇怪了。我会轻易忽略一些异常现象——她表现出来的精神脆弱的迹象,诸如此类。

据威妮弗蕾德说,医生建议我们暂时不要去看望劳拉。他们特别强调这一点。她的精神严重错乱,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再说,还得考虑我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大哭起来。理查德把他的手帕递给我。手帕淡淡地上过浆,还带有古龙香水的气味。

“还有件事你该知道,”威妮弗蕾德说,“这件事非常令人头疼。”

“也许应该以后再说这件事。”理查德压低嗓音说道。

“太让人痛心了。”威妮弗蕾德装作不情愿地说。因此,我当然要她马上说出来。

“可怜的姑娘说她怀孕了,”威妮弗蕾德说道,“就像你一样。”

我止住眼泪。“啊?是真的?”

“当然不是,”威妮弗蕾德说,“她怎么会呢?”

“谁造的孽?”我不敢想象劳拉竟会凭空捏造这种事。我的意思是,她会说是谁呢?

“她不肯说。”理查德说道。

“她自然是歇斯底里,”威妮弗蕾德说,“所以全都乱套了。她好像认为你要生的孩子是她的;她也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当然,她是在胡言乱语。”

理查德摇摇头。“太叫人伤心了。”他咕哝道。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殡仪员那一本正经的语气;闷闷的,又像一块厚重的紫褐色地毯。

“那位专家——精神病专家——说劳拉一定是在疯狂地妒忌你,”威妮弗蕾德说,“妒忌你的一切——她想要过和你一样的生活,她想成为你,于是她就采取这种方式。专家说,你该远远地躲开她,以免受到伤害。”她呷了一小口饮料。“你自己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你可以看出她是个多精明的女人。

艾梅在早春四月出生了。那个年代,医院通常使用麻醉剂,所以我在分娩时失去了知觉。我深吸一口气就昏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腹部平坦,全身虚弱。孩子不在身边,同别的婴儿一起放进了育婴室。我生的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