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4/8页)

“雄一啊,”惠理子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一直说你很像他以前养的阿信。还真像呢。”

“阿信?”

“一只小狗。”

“啊?是吗?”我像小狗?

“嗯。无论是眼神,还是毛发……昨天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差点要笑出来了,真的。”

“是吗?”虽然我心里并不以为然,不过又想,要是像圣伯纳德那种大獒犬,可就惨了。

“阿信死了,雄一伤心得连饭都咽不下。所以,他没把你当一般人看待。不过,有没有男女之爱,我可不能保证啊。”说着,她嗤嗤笑起来。

“真很荣幸。”我说。

“说是你奶奶一直也很疼他。”

“是啊,奶奶非常喜欢雄一。”

“那孩子,我没空好好照料他,身上有很多毛病呢。”

“毛病?”我笑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太情绪化,处理人际关系过于冷淡,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过,我千辛万苦,只想把他教育成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我知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

本应是他的她嘻嘻笑着,笑容如同电视上经常见到的纽约的同性恋者们一样,带着些怯懦。但是,这样评价好像又有些不妥,她太坚强了。我觉得,她全身散发着慑人的魅力,那光辉支撑着她走到现在——无论是她死去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连她本人都无法阻挡或遮盖。在她笑容背后,孤寂与寥落相应地深深渗入内心。

她喀吱喀吱咀嚼着黄瓜,说:“有不少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能留下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人在困难的时候,最怕无处安身了。你安心住下吧,嗯?”她再三叮嘱着,简直要望进我的瞳仁里去。

“……房租,我一定会交的。”我心头翻涌起一股热流,激动地说,“请让我暂时睡在这里,直到找到新的住处。”

“好了,不用那么客气。不过,可不可以偶尔给我们煮粥喝啊?你可比雄一做得好吃多了。”她笑了。

和一位老人两个人相依为命,是一件极其令人不安的事情。对方越是健康,越是如此。当初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日子过得单纯而快乐。现在回想起来,却深有感触。

我无时无刻都处在对“奶奶死亡”的恐惧之中啊。

我一进家门,奶奶就会从摆放着电视的和室里走出来,对我说:你回来啦。晚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买上蛋糕带回去。奶奶很开通,不管我在外面过夜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跟她说了,就不会朝我发脾气。我们总是喝着咖啡或是日本茶,一面看电视,一面吃蛋糕,一起度过临睡前的时光。

我们就这样在这间从我小时候起就未曾改变过的奶奶的老房子里,拉拉家常,谈论一下娱乐圈的趣闻,闲聊一下一天发生的事。恍惚记得关于雄一的话题也是在这个时候说起的。

不论身处在怎样的热恋中,还是喝了怎样多的酒后享受着沉醉的快感,在我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份对这个我唯一的亲人的牵挂。

令人恐惧的寂静在房间角落里喘息。无论老人和孩子多么快乐地生活着,还是会有无法填满的空间。这些,即使并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也早有体会。

大概雄一也是如此吧。

我开始意识到在漆黑荒凉的山路上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也绽放出光辉,是在什么时候?尽管是在关爱中成长,我却总是难抑心头的孤单与寂寞。

——总有一天,谁都会在时间的黑暗中四分五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是以这样的目光,审视着身边的一切。雄一会和我产生共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寄居生活。

我给自己放了假,允许自己歇到五月来临。这样,每天变得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一样无忧无虑。

打工还是按时去,之后就扫扫地、看看电视、烤烤蛋糕,完全是个家庭主妇的生活。

心灵之门一点点开启,有了阳光,还有风吹进来,对此,我感到非常开心。

雄一要上学、打工,惠理子工作时间在晚上,因此,这个家里的人很少能全部凑在一起。

刚开始,我不太习惯睡在开放式的环境里,又要来回奔波于老房子和田边家之间一点点收拾行李,所以有些疲惫。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如同喜欢厨房一样,我也喜欢他们家的沙发。在那里,可以细细品味睡眠。倾听着花草们的呼吸声,想象着窗帘那侧的夜色,我总是能悄然入睡。

我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何所求,所以我是幸福的。

总是这样。我总是不被逼到边缘就不会采取行动。这次同样也是濒临绝境时,有人像这样给予了我一张温暖的床。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

一天,我又回老房子去整理剩下的行李。

每次打开房门,我都会深受触动。不再住人,这里简直换了一副面孔。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响。原本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对我不理不睬。我都想说声“打扰了”然后踮起脚走进去比较合适,而不是说“我回来了”。

奶奶离去了,这个家的时间也随着消亡了。

我切实感受到这一切。一切,我都无能为力。在离开之前要做点什么——这样想着,不由得一边哼着《祖父的座钟》,一边擦拭起冰箱来。

这时,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我拿起听筒,是宗太郎打来的电话。

他……是我过去的恋人。奶奶病情恶化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喂,是美影吧?”熟悉得让我想哭的声音。

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好久不见了。”这已超出了羞怯或是虚荣,是一种病态。

“那个,你一直没来学校,不知出什么事了。我四处打听,才听说你奶奶去世了。吓了我一跳……够你受的吧?”

“嗯。有点忙。”

“现在能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