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4页)

杰弗里·桑德斯指了指营帐附近一个倒翻过来的橙色木板箱。我确实感觉很疲惫,心想小憩一下、呷口咖啡之后,不管什么任务摆在面前总能更好地完成。我坐下,发现双膝在颤抖,便颤颤巍巍地坐到箱子上。人们怜悯地围拢过来。有个人端过来一杯咖啡,另有一人将一只手放在我背上,说道:“放松。尽管放松。”

“谢谢,谢谢!”我说道,接过咖啡,尽管很烫,还是贪婪地饮了一大口。

穿西装的灰发男人蹲在我面前,直视着我的脸,非常温和地说道:“我们必须做决定。您得帮帮我们。”

“决定?”

“是的。和布罗茨基先生有关。”

“啊,是的。”我端起锡杯又喝了几口,“噢,我明白了。看来重任现在全压在我身上了。”

“也不至于那么说。”灰发男人说道。

我又看了看他。他态度友好沉静,是个令人安心的人,但在这一刻,我可以看到他非常严肃。

“我也不至于会说责任全压在了你身上。只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大家都得负起责任。我个人的意见已明确表达,那就是它该截掉。”

“截掉?”

灰发男人庄重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听诊器,这才意识到他是个医生什么的。

“嗯,是的,”我说道,“得截掉。是的。”

这时我才开始扫视四周,吃惊地发现离车子不远的地面上有一大团金属。一个念头隐隐划过我的脑海,是我造成了这次事故,或许我卷入了某起事故,自己却还不知道。我站起身——立刻有几双手伸出来扶稳我——走向那团金属,发现那是一辆自行车的残骸。金属已扭曲变形,无可挽救了,而令我惊恐的是,我看到布罗茨基躺在其中。他背贴地面平躺在地上,双眼静静地看着我走近他。

“布罗茨基先生!”我盯着他喃喃道。

“啊。瑞德。”他说道,声音中几乎没有一丝痛苦,颇令我惊讶。

我转过身,对已经站到我身后的灰发男人说:“我肯定这件事和我毫无关系。我不记得有任何事故发生。我只是开车……”

灰发男人会心地点了点头,示意我保持安静。接着,他拉着我走远了一点,低声说道:“几乎可以肯定,他企图自杀。他喝醉了。烂醉如泥。”

“啊。是吗。”

“我肯定他企图自杀。可现在,结果却是双腿被缠了进去。右腿基本上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被卡住了。左腿也被卡住了。正是这条左腿让我很难办。情况很不妙。”

“不!”我说道,回头又看了一眼布罗茨基。他好像注意到了,冲着一片夜色说道:

“瑞德。你好。”

“您来之前我们已经讨论了一会儿,”灰发男人继续说道,“我觉得应该截掉。那样我们或许能救他一命。经过一番争论,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赞同。不过,那边的两位女士反对,她们要多等一会儿,等救护车来。但我觉得这样做是在冒极大的风险。这是我的专业之见。”

“噢,是的。是的。我理解您的顾虑。”

“在我看来,左腿必须马上截掉。我是个外科医生,但不巧的是,我没带工具。没有止痛药,什么都没有。连阿司匹林都没有。您看,我下了班,只是出来到这儿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像这里的其他好心人一样。碰巧早些时候口袋里装了副听诊器,但其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您来了,也许情况会有所改变。您车里有什么用品吗?”

“车里?呃,其实我也不清楚。您看,这车是借来的。”

“您是说是雇来的车?”

“不完全正确。是借来的。从熟人那里。”

“我明白了。”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地面,在暗自思忖。越过他的肩膀,我可以看到其他人在焦急地看着我们。接着这个外科医生开口道:

“也许您不妨查查后备厢。可能有什么可以帮到我们呢。有把锋利的器具,我就可以做这手术了。”

我想了想,说:“我很乐意去看看,但首先我想去跟布罗茨基先生说句话。您看,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了解他,我真的应该先跟他说,在……在走这极端的一步之前。”

“很好,”外科医生说道,“但我觉得——我的专业意见——就是,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请尽快吧!”

我又走向布罗茨基,低头直视他的脸。

“布罗茨基先生……”我开口道,但他立刻插话进来。

“瑞德,帮帮我。我必须找到她。”

“找柯林斯小姐?我认为现在有其他事情需要考虑。”

“不,不。我必须和她谈谈。我很清楚。我现在非常清楚。我头脑很清醒。至于这场事故,我不知道,我在骑车,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一辆车吧,一辆轿车,谁知道呢?我肯定喝醉了,我不记得那个了,但是其他的我都记得。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了一切。是他!一直以来,他就想破坏!是他,全是他干的!”

“谁?霍夫曼?”

“他是个下三滥!下三滥!我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我全明白了。自从车子撞了我,不管是什么,一辆轿车,一辆卡车,自那之后我全明白了。今天晚上他来找我,非常同情我。我在公墓里等,等啊等。我的心跳得厉害。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知道吗,瑞德?我等了很久。即使我喝醉了,我也在等。下个星期,我过去常说。下个星期,我就戒酒,去找她。我要约她在圣彼得公墓见面。年复一年,我都这样说。现在,我终于达成愿望了,等在那里。坐在皮尔·古斯塔森的坟墓上等待。过去,我有时会跟布鲁诺一起去坐坐的。我等着。十五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接着,他来了。他碰了碰我,就在这儿,在我肩膀上。她改变主意了,他说,她不会来了,今晚甚至连音乐厅也不来了。他一如平常那样和善。我听他说,喝点威士忌吧,它会让你平静下来,这次例外。但我不能喝威士忌,我说,我怎么能喝威士忌呢?你疯了吗?不,喝点威士忌吧,他说,只喝一点,它能使你平静。我以为他是好意,现在我明白了,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事。他认为我成不了大器,永远成不了大器,因为我是……我就是一坨屎!他就是那么想的!我现在很清醒。我喝的酒足够醉死一匹马,但在那辆车撞了我之后,我清醒了。我现在非常清楚,一切都明白了。是他!他比我要低贱!我不会让他得逞。我会做到的!帮帮我,瑞德。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现在要去音乐厅了。我要展示给每个人。音乐已准备就绪,全在这儿,全在我脑子里。我会展示给每个人看。但她得来。我得跟她谈谈。帮帮我,瑞德。她一定得来,就坐在音乐厅里。然后她会记得的。他是个下三滥,但是我现在看清楚了。帮帮我,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