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页)

“那些愚蠢的女人让你来找我的吗,丈夫?我在她们那个年纪的时候,我敢肯定,充满恐惧和愚蠢信仰的是那些年纪大的,她们以为每块石头上都有魔咒,每只野猫都是邪恶的鬼魂。可现在我自己上了年纪,却发现相信这些的都是年轻人,好像他们从不知道主已经允诺一直与我们同在一样。看看那可怜的陌生人,你自己看看她,又疲劳又孤单,她在树林里、田野上游荡了四天,没有哪个村子让她逗留。这还是基督徒的地方呐,却把她当作魔鬼,或许当作麻风病人,虽然她皮肤上没什么痕迹。好啦,我的丈夫,我要给这个女人一点儿安慰,把身上这点儿可怜的食物给她,希望你不是来阻拦我的。”

“我可不会这么说,公主,因为我亲眼看到,你说的是真的。甚至到这儿之前,我就在想,我们都不会好心接待一位陌生人了,真是件羞耻的事情。”

“那么,我的丈夫,你就忙你的事情去吧,他们肯定又要抱怨你干活太慢了,而且马上又要教孩子们编排我们俩。”

“没人说过我干活慢,我的公主。你从哪儿听到这话的?我从没听谁抱怨过,我还能干重活儿,不比年轻二十岁的人差。”

“我的丈夫,我只是开个玩笑。没错,没有人抱怨你干活不好。”

“孩子们骂我们,跟我干活儿快慢没有关系,而且他们的父母太愚蠢,或者酒喝得太多了,没教他们文明礼貌、尊重别人。”

“别激动,丈夫。我跟你说了,我是开玩笑的,以后不会这么说啦。刚才那个陌生人在跟我说事情,我很感兴趣,你可能也会感兴趣。不过我先要听她讲完,所以我再次请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让我听她说话,尽量给她一些安慰。”

“我刚才跟你说话也许太严厉了,很抱歉,公主。”

可比特丽丝已经转过身去,正沿着坡路往上走,要回到老刺树和那个斗篷呼呼扇动的人那儿。

过了一会儿,埃克索此事已了,该回到地里干活了。他冒着让其他工友们生气的风险,绕了点路,又从老刺树旁经过。因为,实际情况是,虽然他和妻子一样,瞧不起那些女人生性多疑,但他心里无法消除顾虑,觉得这个陌生人多少有些危险,让比特丽丝单独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他一直心中不安。看见妻子的身形,他松了口气。她一个人站在高坡的岩石前面,望着天空,似乎沉浸在思绪之中,他冲她喊了一声,她这才注意到他。看着她下坡,比以前更加缓慢,他心里又一次想到,最近她的步伐好像有点不一样。倒不是一瘸一拐,而是似乎身上有什么部位隐隐作痛。她走到近前,他问道,她那位奇怪的同伴怎么啦,比特丽丝简洁地回答:“她走了。”

“她该感谢你的好心吧,公主。你和她谈了很久吗?”

“很久,她有很多事情要说。”

“她说的话让你烦恼了,我的公主,我能看出来。也许那些女人说得对,还是避开她比较好。”

“她没让我烦恼,埃克索。不过她让我思考。”

“你的情绪很奇怪。你确定她消失之前没给你上魔咒?”

“丈夫啊,你爬上坡到刺树那儿去,就能看到她在路上,刚刚才动身。她希望山那边的人们会更热情一些。”

“那好吧,既然你没什么事儿,我就走啦,我的公主。你行了善,上帝会高兴的,你一直就这么好心。”

可是,这一次,他妻子似乎不愿意放他走。她抓住他的胳膊,好像临时要借助他稳住身子,然后把脑袋靠在他胸前。他一只手本能地抬起来,抚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

“你的情绪很奇怪,真的,”他说。“陌生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脑袋又在他胸前靠了一会儿。然后她直起身子,放开了他。“现在想起来啊,埃克索,你一直说的话可能还真有些道理。大家都在忘记昨天和前天的事情,真是奇怪啊。像是我们都得了什么毛病一样。”

“我以前就说过嘛,公主。比如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别管红头发的女人了,埃克索。是我们没记住的其他事情。”说这话的时候,她望着远方的重重迷雾,可现在她却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看到她眼里充满忧伤与渴望。就在那时——他肯定——她对他说:“埃克索,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反对这件事了。但现在该重新考虑了。我们必须出门一趟,不能耽搁。”

“出门,公主?出门干什么呢?”

“到我们儿子的村庄去。丈夫啊,我俩都知道,那并不远。就算我们走得慢,最多几天也就到了,大平原再往东一点儿。何况春天很快就到了。”

“我们当然可以出趟门,公主。是不是刚才那个陌生人说的什么话让你想起来了呢?”

“我想这件事很长时间了,埃克索,不过刚才那个可怜的女人说了些话,的确让我希望不要再耽搁了。儿子在他的村庄里等着我们。我们还要让他等多久呢?”

“等春天来了,公主,我们一定要考虑出门的事。可你为什么说,是我一直不希望这么做呢?”

“埃克索,这件事情我们俩以前是怎么谈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你总是反对的,虽然我很渴望去。”

“好吧,我的公主,等手头没活儿了,邻居们也不会骂我们磨蹭,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吧。现在我该走了。很快我们会继续商量这件事的。”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他们虽然提到过出门的想法,却从没好好商量过。因为他们发现,一提起这个话题,两人就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于是和其他多年的夫妻一样,两人慢慢达成了默契,尽可能避开这个话题。我说的是“尽可能”,因为有时似乎有谈的必要——你甚至可以说,有这个冲动——两人中有一个无法克服。但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的谈话,不可避免地都在支吾其词或情绪失控中很快结束。那一次,埃克索直截了当地问妻子,那个陌生的女人那天在老刺树下跟她说了什么,比特丽丝的脸上立即笼罩了阴云,有一下子似乎眼泪都快出来了。此后,埃克索就小心翼翼,避免提到那个陌生人。

过了一段时间,埃克索已经记不起来最初怎么谈起了出门的事情,也不记得当时两人都是怎么想的。但是这天早晨,天亮前的那个寒冷时刻,他坐在外面,至少一部分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回想起了很多事情:红头发的女人、玛塔、披黑色破布斗篷的陌生人,还有我们在此不必关心的很多往事。他还清晰地记起了几周前的那个星期天发生的事情,那天他们夺走了比特丽丝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