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9页)

看到这个得救的孩子还活着,而且显然没受重伤,埃克索没觉得欣慰或高兴,反倒隐约有些不安,这让他自己十分惊讶。一开始,他以为这和小男孩本人的奇怪模样有关,但随即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小男孩的安危刚刚还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现在大家对待他的样子却有些不对劲。这里头有种谨慎的沉默,近乎冷漠,让埃克索想起自己村子里关于小女孩玛塔的那件事情,他怀疑这个男孩是不是也和玛塔一样,正在被大家遗忘。可是,这儿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现在大家甚至开始指着小男孩了,照顾他的女人们回瞪着人群,似乎是要保护他。

“我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埃克索,”比特丽丝在他耳边说。“这个孩子能安全回来已是万幸了,想想他那双稚嫩的眼睛刚才见过的事情,可以说他平静得让人惊讶,但是有些人却在为孩子的事情争吵。”

武士仍旧在对人们说话,语气里有恳求的意味。听起来好像他在指责什么人,埃克索能感觉到人们的情绪发生了变化。钦佩与感激逐渐变成了其他情感,周围的人声音渐渐高起来,声音里有疑惑甚至恐惧。武士又说话了,声音严厉,同时指着身后的男孩。这时艾弗走进光亮之中,站到武士身旁,开始说话,一部分人更加直接地表示抗议。埃克索身后有个声音喊了起来,顿时四下里一片喧哗。艾弗提高了声音,人们安静了一会儿,但叫喊声立即又恢复了,黑暗中开始有人推搡。

“哎呀,埃克索,快,我们快点走!”比特丽丝对着他耳朵大声喊道。“这地方我们不能待了。”

埃克索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推开人群往外走,他心里一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男孩没动地方,仍然瞪大眼睛看着武士的后背,显然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混乱。照顾他的那个女人已经退在一旁,眼神疑惑,看看男孩,又看看人群。比特丽丝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埃克索,快点,带我们离开吧。我担心我们会受到伤害。”

全村的人肯定都到广场上去了,因为回艾弗家的路上,他们没遇到人。直到看到了房子,埃克索才开口问道:“刚才都说些什么呢,公主?”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埃克索。大家一起说话,我一下子弄不明白。一场争吵,关于那个得救的孩子,有人发脾气。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慢慢会弄清楚的。”

***

第二天上午埃克索醒来的时候,一道道阳光照进了房间。他躺在地上,不过他身下铺着软垫子,身上盖着暖和的毯子——这样的安排,比他平日里奢华得多——他现在感觉身体休息得很好。而且,他心情很不错,因为醒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留下了愉快的回忆。

比特丽丝在他身旁动了动,但眼睛还是闭的,呼吸也很均匀。和往常醒来的时候一样,埃克索看着她,等着心里慢慢涌起一股柔情。很快和他预料的一样,他心里感到平安喜乐,但今天还夹杂着一丝悲伤。这种感觉让他惊讶,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妻子肩头,仿佛这个动作能够驱走阴影一样。

他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但不是晚上把他吵醒的那种声音,而是一个普通的上午,人们在各自干着自己的活儿。他想起来,自己和比特丽丝睡得太晚了,但他忍住没去喊醒比特丽丝,而是继续凝视着她。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木头门边,把门推开一点儿。这扇门——应该是真正的“门”,有木头铰链——发出吱呀的声音,强烈的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可比特丽丝还没醒。现在,埃克索有点儿担心,他回到她躺的地方,在她一旁蹲下,这个动作让他感到膝盖僵硬。最后,他妻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仰脸看着他。

“我们该起床啦,公主,”他心里感到宽慰,但没有流露出来。“村子里的人都在干活啦,我们的主人早就走了。”

“那你该早点喊醒我,埃克索。”

“你看起来很平静,昨天很累,我想你该多睡一会儿。我这样想是对的,现在你看起来像年轻姑娘一样鲜嫩呢。”

“这一大早就开始说胡话了。我们都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从外面的声音来看,他们还没有自相残杀、全部死光嘛。那是孩子们的声音,我听到了,狗听起来也吃饱了,很开心。埃克索,这儿有水洗脸吗?”

两人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一点,过了一会儿——艾弗还没有回来——他们走到清新、明媚的阳光下,想找点儿吃的。在埃克索眼里,现在的村庄要和善得多。那些圆形的棚屋晚上显得乱七八糟,现在却整整齐齐排列在眼前,投下相似的影子,排成一条穿过村庄的齐整大道。男人女人来来往往,拿着工具或洗衣桶,身后跟着一群群孩子。狗还和昨天晚上一样多,但似乎更加温驯。只有一头驴子在水井前方的阳光下愉悦地排便,才让埃克索想起头天晚上进村时看到的混乱。他们经过的时候,甚至还有人点头简单地打招呼,但没有人和他们讲话。

走了不远,他们看到艾弗和那位武士站在一起,在前面的街道上,身形相差悬殊,头凑在一起讨论着。埃克索和比特丽丝走上前来,艾弗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不希望太早把你们吵醒,”他对他们说。“可我是个糟糕的主人,你们两位肯定都饿坏了吧。请跟我到长屋去,我保证让你们吃饱。不过首先呢,朋友们,来见见我们昨晚的英雄。你们会发现,维斯坦先生听懂我们的话没问题。”

埃克索转身面对着武士,点了点头。“我和妻子感到荣幸,能遇见如此勇敢大度、本领出众的人。你昨晚的行动非常了不起。”

“我的行动没什么特殊的,先生,不要再谈我的本领啦。”和以前一样,武士的声音很柔和,眼睛周围荡漾着笑意。“我昨晚运气好,而且,有勇敢的伙伴们协助。”

“他说的伙伴们,”艾弗说,“忙着尿裤子,根本没加入战斗。是他一个人杀死了妖魔。”

“说真的,先生,别提这件事了。”武士这话是对艾弗说的,但他现在凝视着埃克索,好像埃克索脸上有什么标记,让他十分着迷一样。

“先生,我们的语言,你说得非常好,”埃克索说。对方的凝视让他吃了一惊。

武士继续打量着埃克索,然后才回过神来,笑了。“原谅我,先生。有一下子我以为……不过请你原谅我吧。我的血统是正宗的撒克逊人,但我是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地方长大的,常和不列颠人在一起。所以我不仅会讲自己的话,也学会了你们的语言。这段时间我有些生疏了,因为我住在遥远的东方沼地,那地方能听到很多奇怪的话,但没有你们的语言。所以要请你原谅我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