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5页)

“不用担心,埃克索,”她说。“我体力恢复了不少,在这位好心人的保护下很安全。”

他走开了,慢慢走到海湾东边崖壁的巨大阴影下。鸟群在他面前散开,但很快又飞回来,继续像刚才一样在海草和石头上啄食。他走得有些一瘸一拐,背弯着,一副快要被打败的样子,但我能看出来,他体内仍有小小的火苗。

女人坐在我面前,抬头微微一笑。我问什么呢?

“不要害怕我的问题,好心的女士,”我说。这时候我希望附近有一堵长长的墙,跟她谈话的时候,我的脸可以对着墙,但是附近没有墙,只有傍晚的轻风,落日的余晖照在我脸上。我把袍子拉到膝盖上,在她面前蹲下,我看见他丈夫这么做过。

“我不害怕你的问题,船夫,”她轻声说。“因为我知道心里对他是什么感受。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的回答会是诚实的,只会证明一个结果。”

我问了一两个问题,常见的问题,这种事情难道我做得还少吗?为了鼓励她,表示我很认真,我不时会再问一个问题。但这几乎没有必要,因为她很放松。她娓娓道来,有时候会闭上眼睛,声音一直清晰、平稳。我仔细听着,这是我的职责,但我的目光却越过海滩,望着那位疲惫老人的身影,此刻他正焦急地在小岩石间来回踱步。

这时我想起来,其他地方还有事情等着我呢,于是我打断了她的回忆,说道:“我谢谢你了,好心的女士。现在让我快点去找你的丈夫吧。”

他肯定已经开始信任我了,否则为什么要走到离妻子那么远的地方呢?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好像刚从梦中醒来。霞光落在他身上,我看见他的脸上不再充满疑虑,而是笼罩着深深的悲伤,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怎么样啊,先生?”他低声问。

“聆听你的女士说话是件快事,”我回答。风开始大起来,但他语气轻柔,所以我也放低了声音。“现在呀,朋友,我们简短一点吧,这样我们就能快点动身啦。”

“你随便问吧,先生。”

“朋友,我没有什么让人为难的问题。你好心的妻子刚才回忆说,有一天你们俩拿着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鸡蛋。她说,她抱着一筐子鸡蛋,你在她身边,一路上一直盯着筐子,担心她走路的时候鸡蛋会撞破。她回忆起那一幕,感到很幸福。”

“我也一样,船夫,”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担心鸡蛋,因为前一次到市场去的时候,她绊了一下,打破了一两个。路很短,但那天我们俩都很愉快。”

“和她回忆的情况一样,”我说。“那好吧,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因为这次谈话只是出于惯例。我们去把好心的女士带到船上吧。”

我在前面带路,打算回到小棚子那儿找他妻子,但他却慢吞吞的,我也只好跟着慢下来。

“别担心风浪,朋友,”我以为他担心的是这个。“海湾很安全,从这儿到岛上不会有什么风险。”

“我很信任你的判断,船夫。”

“是这样的,朋友,”我又说道。路走得慢,那干吗不利用这个机会再说说话呢?“刚才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也许我还可以问一个问题。现在既然我们俩一起朝那边走,我告诉你这个问题是什么,你愿意听吗?”

“当然啦,船夫。”

“我打算问你,你们这么多年在一起,有没有什么记忆,让你感到特别痛苦?就这个问题。”

“这算作问答的一部分吗,先生?”

“噢,当然不是啦,”我说。“那早已经结束啦。同样的问题,之前我也问过你好心的妻子,所以这不过是我感到好奇罢了。你不要回答啦,朋友,我也不介意。你看那边。”我指着路过的一块岩石。“那上面可不仅仅是些贝壳啊。如果有时间,我可以让你看看怎么从岩石上把它们撬下来,轻轻松松做一顿晚餐。我经常把它们放到火堆上烤。”

“船夫啊,”他庄重地说道,脚步更慢了。“如果你希望我回答,那我就来回答你的问题。我不确定她是怎么回答的,因为即使像我们这样的夫妻,也有很多事情不对彼此说。而且,之前有一条母龙,她的气息污染了空气,我们的记忆,无论美好还是阴暗,都被她夺走了。但是,母龙今天被杀死了,很多事情开始在我脑海中清晰起来。你问有什么记忆带来特别的痛苦。我没有别的可说,船夫,那肯定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最后见他的时候,他都快成人了,但他脸上还没长出胡子,就离开了我们。之前发生过争吵,他离开,也只是到附近的村庄去,我以为他过几天就会回来。”

“你妻子也是这么说的,朋友,”我说。“而且,她说儿子离开,是她的错。”

“如果她认为前面的事情是她的错,那么后面的事情,我就要负很大责任了。因为有短短的一段时间,她曾对我不忠,这是真的。船夫啊,可能是我做了什么事,把她赶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里。或者是因为我该说的没说、该做的没做?现在,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像一只鸟飞过,成为天空上的一个小点。但我们的儿子亲眼见过那怨恨的一幕,那时他年纪不大不小,既不像孩子那样能用好话哄骗,又不像成人那样明白人心的复杂。他离开之时,发誓说再也不回来,我和她重归于好之后,他仍然没回家。”

“这件事你妻子跟我说过。不久之后消息传来,说你们的儿子被肆虐全国的瘟疫夺走了。朋友,我自己在那一场瘟疫中失去了父母,我记得很清楚。但是,为什么要因此自责呢?那是上帝或魔鬼降下的瘟疫,你能有什么责任?”

“船夫啊,我禁止她到他的坟上去。真是件残酷的事情。她希望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安息的地方,但是我不允许。现在,很多年过去了,但我们前几天才动身去找他,那时候母龙的迷雾已经夺走了我们的记忆,我们都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这件事,你的妻子可没好意思说。那么,是你阻拦了她去看儿子的坟。”

“我做了件残酷的事,先生。那可是更加阴暗的背叛,甚于妻子一两个月的小小不忠。”

“你不仅阻止妻子到儿子的安息之所哀悼,甚至连自己也不去,先生,你当时这么做,是想获得什么呢?”

“获得?什么也获得不了,船夫。那就是愚蠢和自傲。或者是人心之中潜伏着的其他什么东西。也许是渴望惩罚,先生。我在口头和行动上都主张宽恕,但内心中封锁多年的某个小角落却渴望复仇。那是件卑微而阴暗的事情,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