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3页)

在这喜气洋洋的冬日早晨,我喝着非常浓酽的茶,里面掺了牛奶和一勺一勺一勺的糖,我天性喜欢喝甜的。我从炉灶中取出可怜的妈妈为我做的早餐,是一个煎蛋,别无其他,我又做了吐司,煎蛋、吐司、果酱裹在一起吃,不顾规矩地发出响声,一边拼命地嚼吃,一边还看着报纸。报纸上和平常一样是关于超级暴力、抢银行、罢工和足球运动员扬言不加薪星期六就不踢球直吓得人人发呆,他们真正是些调皮捣蛋者。他们又搞了太空旅行;还有屏幕更大的立体声电视;用黄豆汤罐头的标签可以免费换肥皂片,惊人的让利,一周内有效等等,直看得我发笑。有一篇大文章纵论“现代青年”(指我,所以我致以鞠躬,拼命笑),作者是某某聪明“绝顶”的光头。我细细拜读了这篇高论,一边嘟噜嘟噜地喝茶,一杯一杯接一杯,还啃完了黑吐司蘸果酱和煎蛋。这位学问渊博的作者说了一些老套套,他大谈所谓的“没爹娘教训”,社会上缺乏真正高明的教师,去狠揍那些无辜的傻瓜,把乞丐式劣根性逐出体外,使他们呜呜哭着求饶。这些傻乎乎的文字真令我喷饭,不过,能在报纸上追踪到自己在夜以继日地制造的新闻,味道真是不错嗳,弟兄们哪。每天都有关于“现代青年”的情况,但该报登过的最好内容是一位穿立领衬衫的大伯写的,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以上帝仆人的身份发言的:“原来是魔鬼逃出了地狱”,它如雪貂一般钻进了年轻无辜的肌肤,成年人应该对此负责,因为他们的世界充满了战争、炸弹和胡话。那话说得对。他是半仙,明白事理。所以我们年轻无辜的孩子无可指责。对对对。

我等无辜的肚子吃饱,呃得呃得打了几个嗝之后,就从衣橱里取出白天的布拉提,打开收音机。电台在播送音乐,是很好听的弦乐四重奏,克劳迪厄斯·伯德曼作曲,这是我所熟悉的。我想起了曾在这种“现代青年”文章中所看到的观点,不由得一笑,他们认为鼓励“积极的艺术欣赏”可以改良“现代青年”。“伟大的音乐、伟大的诗歌”会抚慰“现代青年”,使其更加“文明”。文明个鸟,生梅毒的卵袋。音乐总是令我表现得更加壮怀激烈,弟兄们哪,使我觉得就像上帝本人一样万能,准备拿起棍棒作闪电进击,令男人女人在我的赫赫威力面前鬼哭狼嚎。我洗好脸,净好手,穿好衣,我的日装颇像学生服,蓝色长裤,毛衣上织着A字,代表亚历克斯。我想,至少有工夫去一趟唱片店,还有音乐刻录店,反正口袋里花票子满满的。要去看看早已预订的立体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即《合唱交响曲》),是L.穆海维尔指挥埃山交响乐团录制的“卓绝艺术”。于是我出发了,弟兄们哪。

白天与黑夜大不相同。黑夜是我、我的哥们儿和所有其他纳查奇的天下,老年中产阶级则躲在家里痴迷于傻乎乎的全球转播,但白天是老人们的好时光,况且白天的警察、条子总是显得格外多。我在街角处坐公共汽车,到市中心站下车,再往回走到泰勒广场,我曾光顾无数次的唱片店就在那里。店名傻乎乎的,叫“旋律”,但地方不错,新唱片一般进得很快。我进入店堂,里面的顾客只有两个小妞,一边吮吸棒冰(注意,如今是隆冬),一边在乱翻新到的流行唱片——“约翰尼烧光”、“史太希·克洛”、“调音师”、“与爱德和伊德·莫洛托夫一起静卧片刻”之类的垃圾货。这两个小妞的年龄不可能超过十岁,好像跟我一样,显然也已决定上午不走进那学问高墙内。可以看出,她们早将自己看做大姑娘了,因为一看见你们的“忠诚叙述者”,她们便扭动着屁股,而且胸脯是垫高的,嘴唇上滥施口红。我走近柜台,彬彬有礼地微笑着与里面的老安迪打招呼,他自己始终礼貌待人,乐于助人,真正的好人,就是已经谢顶,而且精瘦精瘦的。他说:

“啊哈,我了解你的需求。好消息,好消息。已经到货了。”他举起乐队指挥般的大手,打着拍子去取。两个小妞开始咯咯笑,毕竟年纪还小嘛,我瞪了她们一眼。安迪很快回来了,手里挥动着《第九交响曲》亮闪闪的白色大封套,嗨,上面还印着贝多芬本人那犹如遭到雷击般的浓眉凝结的面孔。“拿去,”安迪说,“要试放一下吗?”但我情愿回家用自己的音响放,闭起门来独自听,真是小气鬼。我摸出钱来付账,一个小妞说:

“你买了谁的?大哥。什么大,只买什么?”这些小姑娘说话方式很特别,“天堂十七流派?卢克·斯特恩?高格尔·果戈理?”两人都笑了,身体摆动,屁股扭摆。突然我有了计策,内心骤然一阵痛苦和狂喜,差一点令我跌倒,近十秒钟透不过气来,弟兄们哪。我回过气之后,就亮出刚刚清洁的牙齿说:

“小妹妹,你们家里有什么机器,可以放出微妙颤音吗?”因为我看出她们所买的唱片是青少年流行歌曲。“我看只有小型便携机吧,就像野炊时带的。”她们听了便把下唇伸出。“跟叔叔来吧,”我说,“听点正宗的。听听天使小号和魔鬼长号。请赏光。”我鞠躬行礼。她们又咯咯笑,一个说:

“哟,我们肚子饿了。哟,我们很会吃的。”另一个说:“对,她说的对,一点没错。”我就说:

“叔叔请客。什么地方你们说吧。”

于是,她们果真把自己当成美食家,真是天可怜见,她们以贵妇人的口吻历数了豪华的里兹饭店、布里斯托酒家、希尔顿饭店和意大利式玉蜀黍酒家。但我加以否定,说“还是跟着叔叔走吧”,就带她们来到拐角处的意大利面馆,让她们天真无邪的小口饱餐面条、香肠、奶油松饼、香蕉船冰淇淋、热巧克力酱,直到我腻烦为止。弟兄们哪,我的中饭很简朴,只吃了一片冷火腿和一些令人龇牙咧嘴的墨西哥辣肉羹注。这两个小妞虽然不是姐妹,却很相像,她们想法相同,或者同样没有想法,头发颜色也一样,都染成麦秆黄。好啊,她们今天会真正长大的。今天我要玩它整整一天,午饭后不去上学,但教育肯定要搞,亚历克斯做老师。她们说,她们的名字叫玛蒂和索妮达。疯疯癫癫的,穿着显出幼稚的时髦。我说:

“好啊,好啊,玛蒂和索妮达。大放唱片的时机来了。来吧。”我们出了店门,街上很冷,她们认为,不能坐公共汽车,那不行,要打的,我也就迁就她们了,但暗自觉得好笑。我从市中心站停车处招来出租车,司机是个留腮须的老头,布拉提邋遢,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