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当天傍晚,我被残酷、喜欢推推搡搡的警卫轻缓地拖下去,到典狱长神圣之至的办公室见他。他疲倦地看看我说:“我想,今天早晨那人是谁你不知道吧,六六五五三二一号?”还没等我回答称是,他就说:“此人的来头绝不亚于内政部长的,他就是新任内政部长,他们说三把火烧得正旺呢。呃,这种稀奇古怪的新想法终于开始实行了,命令总归是命令,虽然我私下里实话对你说,我是不赞成的。我坚决不赞成。要以眼还眼的嘛。有人打你,你就要还击,对不对?那么,国家遭到你们这些残酷成性的流氓的重创,为什么就不该也加以还击呢?但新的观点是说不,要我们化恶为善,这一切我看是太不公平啦。呣?”我装作毕恭毕敬、十分迎合地说:

“长官。”魁梧的警卫队长站在典狱长的椅子后面,他立即脸色通红地大喊:

“闭上脏屁眼,社会渣滓。”

“好了,好了,”精疲力竭的典狱长说,“六六五五三二一号,你要接受改造。明天你去找这个布罗兹基。他们认为,你只消两个礼拜多一点就可脱离国家关押了。两个礼拜多一点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再次回到自由大世界中去,不再是一个号码,我想。”他说到这里哼了一下,“这个前景你满意的吧?”我没有说话,警卫队长大喊:

“回答呀,小脏猪,典狱长问你话呢!”我说:

“是的,长官。非常感谢,长官。我在这里尽力而为了,真的。我对全体有关人员都感激不尽。”

“不必啦,”典狱长叹气道,“这又不是立功受奖。远远不是立功受奖。拿去,这个表格要签名画押,说明你愿意把剩下的刑期减短,同时参加所谓的矫正疗法,真是荒谬的名称。你愿意签字吗?”

“当然愿意签字的,”我说,“长官,非常非常感谢。”我拿到一支墨水铅笔,写下很飘逸的签名。典狱长说:

“好的。我想就这样吧。”警卫队长说:

“教诲师想找他谈谈,长官。”我被押出去,穿过过道,向羽翼教堂走去。一名警卫一路上推搡着我的格利佛和背脊,但他懒洋洋的,哈欠连天。我被押解着穿过教堂,到了教诲师小室后,被推了进去。教诲师坐在办公桌边,浓烈而清晰地散发出高价烟和苏格兰酒的神粮般的气味。他说:

“啊,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请坐。”对警卫说:“在外面等好吗?”他们出去了。然后,他真挚地对我说:“孩子,有一件事我要你领会,就是这一切和我无关。如果是权宜之计,我会提出抗议,但这绝不是权宜之计呀。事关本人事业的问题,事关面对政府中某些高官的嗓门,我的声音微不足道的问题。我把事情说清楚了吗?”不清楚哇,弟兄们,但我还是点头称是。“这牵涉到非常困难的道德问题呀,”他接着说,“你要被改造成好孩子啦。你再也不会有从事暴力行为的欲望了,也无论如何不会扰乱国家的治安了。希望你能心领神会,希望你对此要心中有数。”我说:

“哦,向善做好人是美妙的,先生。”可是我在心里对此哈哈大笑,弟兄们。他说:

“向善做好人不一定是美妙的,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向善做好人可能很糟糕的。我跟你说这个,当然意识到其中的自相矛盾。我知道,自己要为此度过许多不眠之夜。上帝想要什么呢?上帝是想要善呢,还是向善的选择呢?人选择了恶,在某个方面也许要比被迫接受善更美妙吧?深奥难解的问题呀。可是,我现在要跟你讲的是,如果你在未来某时刻回顾这个时代,想起我这个上帝最最卑贱的奴仆,我祈祷,请你心里千万不要对我怀有恶意,认为我与即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瓜葛。说到祈祷,我悲哀地认识到,为你祈祷没什么意思。你即将进入超越祈祷力量的领域。事情想起来非常非常可怕。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选择被剥夺进行道德选择的能力,也就是已经变相选择了善。我喜欢这样想。愿上帝保佑,我喜欢这样想啊。”接着他哭了起来,而我却并没有十分留意,只是在心中暗暗一笑,因为弟兄们,你们可以看到,他一直在猛喝威士忌,现在又从办公桌的架子上取下一瓶,给油腻腻的酒杯倒满酒,好大的一杯哟。他一饮而尽,说:“一切可能会好的,谁知道呢?上帝的运作是神秘莫测的呀。”接着他以十分饱满响亮的声音唱起了赞美诗。门打开了,警卫们进来,把我押回臭牢房,而那教诲师还在大唱赞美诗。

嗬,第二天早上我就得告别国监啦!我略感悲哀,一个人要离开已经习惯的地方时,总是这样的。但我并不是远走高飞,弟兄们哪。我被拳打脚踢着押解到出操的院子外边的白色新楼,大楼非常新,散发着一种新的、阴冷的、涂料黏胶的气味,令人一阵颤栗。我站在可怕的、空荡荡的大厅里,竖起那敏感的鼻子猛一吸,闻到了新的气味。颇像医院的气味。同警卫办移交的那个人穿着白大褂,想必是医院的人。他帮我签字接收,押解我的凶狠警卫说:“你们要看住这家伙,先生。他是凶神恶煞,顽劣脾性不会改的,尽管他很会拍教诲师的马屁,还读《圣经》呢。”但这个新家伙的蓝眼睛真不错,说话的时候也像在微笑。他说:

“噢,我们并不预期任何麻烦。我们会成为朋友的,是不是?”他的眼睛和满口是闪光白牙的大嘴巴微笑着,我似乎立刻喜欢上了他。不管怎样,他把我转交给穿白大褂的一个下级;这位先生也很好,我被领到一间上好的白色干净卧室,装有窗帘和床头灯的,只有一张床铺,是专为鄙人准备的。我内心好好笑了笑,自忖真是交了好运。我奉命脱掉可怕的囚衣,并得到一套极漂亮的睡衣,弟兄们哪,纯绿色的,是当时的时髦款式。我还得到了暖和的晨衣,可爱的拖鞋,不必赤着脚走路了。我想:“嗨,亚历克斯仔,从前的小六六五五三二一号,你可是交大运了,一点没错。你确实会喜欢这里的。”

我领受了一杯上好的纯正咖啡,一边喝还一边看报、看杂志。之后,这第一位白大褂进来了,就是为我签字的那人,他说:“啊哈,瞧你。”说话的内容真傻,但口气一点不傻,这人真不错的。“我叫布拉农大夫,”他说,“是布罗兹基大夫的助手。请允许我给你作简短的例行体检。”他从右边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我们得确保你身体健康,是不是啊?对了,要确保。”我脱掉睡衣上衣躺好,他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