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四十三章(第3/4页)

她们全都戴上手套,在机器前站成一排,动手干了起来。机器是由两根柱子加上一个横梁构成的,横梁底下,放着一捆一捆的麦子,有麦穗的那头朝着外面。横梁被拴在柱子上。底下的麦秸被抽得越来越少,横梁也越来越下落了。

天色变得更阴沉了,从仓房门口透进来的亮光,不是从天上照耀下来的,而是从地上的雪中反射进来的。姑娘们从机器里把麦秸一把一把地抽出来。由于有两个生人在场,而且她们正在那儿对人家说长道短,所以,玛莲和伊丝一开始不能随心所欲地叙述旧情。不一会儿,她们听到外面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场主骑马来到仓房门口。他下了马,走近苔丝,默默无言地从旁边盯着她的脸。她起初没有掉过头来,但感觉到了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就转身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场主不是别人,正是在大路上揭她的老底,惹得她拔腿就跑的那个特兰岭人。

他等在旁边,直到她抱起一捆麦秸走向外面的麦秸堆时,他才开口对她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对我无礼的年轻女人?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一听说新雇了一个女的,就猜想八成是你,要是我这是信口胡编,就让我不得好死!哼,头一回在旅店里,你仗着你那个姘头,以为占了我的上风,第二回在大路上,你仗着腿快,又占了我的上风,可是这一回,你却逃不出我的手心了。”说完,他发出一阵狞笑。

一边是虎背熊腰的泼妇,一边是气势汹汹的场主,苔丝夹在中间,像是一只落进陷阱的小鸟,她没有顶嘴,只是不停地抽着麦秸。不过,苔丝也是会察言观色的,她清楚地知道,她这回不必担心这个场主会对她产生非分之想了,他只不过是因为挨了克莱尔的拳头,觉得受了屈辱,所以要在她身上出气。总的来说,她倒宁愿男人拿她出气,并且觉得自己很有勇气承受。

“依我看来,你那回好像觉得我是爱上你了,是不是呀?有些女人呐,真是傻透了,把人家看她一眼都当成是爱上她了。不过,要是叫你在地里干一个冬天的活,你这淫荡的脑袋里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你不是已经签了字,同意干到报喜节吗?你说,你现在该不该向我赔礼道歉?”

“我觉得,应该是你向我赔礼道歉。”

“很好——那就随你的便。我们走着瞧吧,看谁是这儿的主人。这就是你今天理的全部麦秸吗?”

“是的,先生。”

“就这么一点?你看看她们。”他用手指了指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姐妹。“别的人也都比你强。”

“这种活,她们以前都干过,可我没有干过,还有,我想,反正这是计件活,干多干少,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干多少活,你就付多少钱。”

“谁说没有关系?我要把这仓房早点腾出来。”

“那么,下午两点她们收工以后,我留在这儿继续干活好啦。”

他绷着脸朝她看了一眼,接着便走开了。苔丝觉得,她没遇到过比这儿更坏的地方了,但是无论如何,要比人家对她献殷勤好得多。到了两点钟的时候,那两个善于整理麦秸的女工,喝干了酒壶里的最后半品脱酒,放下手中的钩子,捆好最后一捆麦秸,然后起身走了。玛莲和伊丝本来也准备走了,但是她们知道苔丝因为不熟练,要多干一些时间,把少干了的补起来,因此就不便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了。玛莲抬头望了望窗外仍在下着的大雪,叫嚷着说,“好啦,现在这儿都是自己人啦。”于是,她们最终还是谈起了她们过去在奶牛场上的经历,当然,免不了要说她们对于安琪·克莱尔的感情。

“伊丝,玛莲,”克莱尔太太带着尊严说道,但是,考虑到她太不成其为太太了,这种尊严是极其令人心酸的,“我不能像过去一样和你们一起谈论克莱尔先生了,你们应该明白,我不能了,因为他尽管暂时离开我了,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呀。”

就性格而言,在四个钟情于克莱尔的姑娘中,伊丝最莽撞、最刻薄。她说,“我认为他无疑是个极好的情人,但他不是一个可爱的丈夫,要不然,他怎么一结婚就把你丢下了呢?”

“他是没有法子,非走不可,得去看看那边的土地!”苔丝分辩道。

“那他也应该想法子让你度过冬天哪。”

“唉,全都因为闹了点别扭,出了点误会,我们不必争辩了。”苔丝答道,声音里带着哽咽。“或许,可以替他辩护的东西还多着呢!他并不像别人的丈夫那样,不打招呼就溜之大吉了,他不管到什么地方,可总是让我知道呀。”

这番话说完之后,有好长时间,她们都陷入沉思,没有吭声。她们一面沉思,一面抓住麦穗,抽出麦秸,夹在胳膊下面,然后用镰刀割下麦穗。整个仓房里,除了麦秸的嚓嚓声和镰刀的嘎吱声,再也没有一丝别的声音了。接着,苔丝突然无力地瘫倒在她脚边的一堆麦穗上。

“我早就知道你熬不下去了!”玛莲大叫着说。“干这样的活儿,只有体力健壮的人,才能受得了。”

正在这时,场主走进来了。“嗬,我一走,你就这个样子干活?”他对苔丝嚷道。

“不过,少干了是我吃亏,而不是你!”她分辩道。

“我要让这件活儿早点了结。”他固执地说,然后他穿过仓房,从另一扇门出去了。

“你别去理他,这就对了。”玛莲说道,“我以前在这儿干过活的。你现在到那边去躺一下吧,我和伊丝会把你的份儿补上的。”

“我不能让你们两个替我干活。论个头,我比你们还高呢。”

然而,她实在太累了,所以答应躺一会儿,于是靠到了一个乱草堆上。这乱草是麦秸整理后剩下来的,扔在仓房的那上边,这回她瘫倒在地,一半是由于活儿太重,一半是由于重新提起了她和丈夫的分离,使她情绪受到波动,她躺在那儿,只有知觉,没有意志,麦秸的沙沙声和麦穗的割切声,都好像很有分量地触碰在她的身上。

她躺在仓房的角落里,不仅能听到这些声音,而且还能听到她们两人在窃窃私语。她感觉到她们一定是在继续谈论刚才那个话题,但是,她们的声音实在太轻,她连一个字儿也辨不出来。最后,苔丝越来越急于知道她们的谈话内容,所以就让自己相信身体已经好转了,于是起身去继续干活。

接着是伊丝支持不住了。头天晚上,她走了十几英里的路,半夜才上床睡觉,凌晨五点就又起床了。只有玛莲还能吃得消,也不感到腰酸背疼,这多亏喝了一瓶酒,也多亏自己长得结实。苔丝催着伊丝,要她先走,因为苔丝觉得自己好多了,不用叫伊丝干了,并且同意让三人平分这一天的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