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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齐娜依达老是耍我,就像猫儿捉弄老鼠一样。她一会儿向我卖弄风情,于是我神魂颠倒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把我推开了,我却不敢去接近她,也不敢对她瞥上一眼。

我记得,她一连几天对我很冷淡;我胆怯极了,畏畏缩缩地往他们的厢房跑去,尽力设法待在老公爵夫人身边,尽管这时候老公爵夫人在破口大骂,在叫嚷着什么:她那些期票官司进行得很不顺利,她已经和警察分局长解释过两次了。

有一次在花园里我经过那道熟悉的栅栏时,见到了齐娜依达:她用两臂支撑着坐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我本想悄悄地走开,可她忽然抬起头来,向我做了个命令的手势。我呆在原地不动了:我开头不懂她的意思。她又做了个招呼我的手势。我立即跳过栅栏,兴冲冲地跑到她跟前去了;可她用目光阻止了我,向我指了指离她有两步路的一条小径。我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小径的边上跪下了。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表情是那么痛苦和悲伤,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显得那么疲惫不堪,为此我的心揪紧了,我不由得嘟哝了一句:

“您怎么啦?”

齐娜依达伸出了一只手,拔了一根草,把它咬了一下扔掉了,扔得稍远些。

“您非常爱我吗?”她终于问我。“真的吗?”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可我又何必回答呢?

“真的,”她又说了一遍,依然像刚才那样望着我。“是这样。同样的眼睛,”她补了一句,沉思起来了,并用双手捂住了脸。“一切都让我厌烦,”她低声说,“真想到天涯海角去,这我可受不了,对付不了…我的前途如何呢!咳,我很痛苦……天哪,多么痛苦啊!”

“为什么?”我怯生生地问。

齐娜依达没有回答我,只耸了耸肩。我还是双膝跪在那里,神色非常忧郁地望着她,她的每一句话就这样铭记在我的心里了。这会儿我觉得,只要她不再伤心,我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望着她——虽然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觉得痛苦,但我仍然活灵活现地想象得出:她忽然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悲伤就往花园里走去,接着仿佛被镰刀割下似的倒在地上了。四周很明亮,而且苍翠欲滴;风在树叶间沙沙作响,偶尔摇曳着齐娜依达头顶上那株木莓的长长的枝条,鸽子不知在什么地方咕咕地叫着,蜜蜂发出嗡嗡的声音,在那稀疏的草地上低低地飞来飞去,我们的上方是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碧空,可我却那么忧伤……

“给我朗诵些诗歌吧,”齐娜依达低声说,用一只胳膊肘支撑着身体。“我喜欢听您念诗。朗诵起来像在唱歌,不过这没关系,这是因为您还年轻。请您给我朗诵《在格鲁吉亚的山冈上》①,不过您先坐下。”

我坐下了,朗诵了《在格鲁吉亚的山冈上》。

“它不可能不爱,”齐娜依达把这句诗也念了一遍。“这就是诗的妙处:诗能把不存在的事物告诉我们,它不仅比现有的更美,甚至更符合实情……它不可能不爱——心里想不爱,但不可能!”她又沉默,全身蓦地抖动了一下,站了起来。

“咱们走吧。马依达诺夫坐在我母亲那儿呢;他给我带来了自己所作的一首长诗,可我却把他扔在那儿。他现在也很伤心……有什么办法呢!您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过别生我的气!”

齐娜依达急忙握了一下我的手,随即往前跑了。我们回到了厢房。马依达诺夫就把他刚出版的诗集《凶手》朗诵给我们听,可我并没有听他朗诵。拖长着声调大叫大喊地朗诵着自己的那韵脚的抑扬格诗——诗韵像小铃铛的声音响亮而毫无意义地更替着,而我一直望着齐娜依达,一个劲儿地想要了解她最后几句话的含义。

也许,莫非有个神秘的情敌

出乎意外地征服了你?——

马依达诺夫忽然用鼻音大声朗诵着——我的目光和齐娜依达的目光碰上了。她埋下了眼睛,两颊绯红。我看到她脸红了,又惊又怕,浑身发冷。我为她早就醋劲儿大发,但只是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才闪过她已堕入情网的念头:“天哪!她有意中人了!”

从那以后,我真正的苦恼就开始了。我绞尽了脑汁,反复思索,并且坚持不懈地,不过尽可能不露声色地暗中注视着齐娜依达。她变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她经常独自去散步,而且散步的时间很长。有时她不出来见客,整整几个小时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以前她可没有这样的习惯。我忽然变得,或者我自以为变得目光异常锐利了。“是不是他呢?或者是他吧?”我常常自问,心神不宁地想着,从她的一个爱慕者猜疑到另一个爱慕者。我暗暗地觉得,马列夫斯基伯爵(虽然我为齐娜依达而羞于承认这一点)比其他人更危险。

我的观察力太差,连鼻尖以外的事都看不见,虽说不露声色,大概也瞒不过任何人,至少卢申医生不久就把我看透了。不过他最近也变了:他消瘦了,还是那样常常发笑,但不知怎么的笑声更低沉了,更带恶意了,更短促了;他不由自主地、神经质地爱发脾气了,以前那种轻松有嘲讽和假装的粗俗已不见影踪。

“年轻人,您怎么常常上这儿来,”有一次只有我们俩待在扎谢金家的客厅里的时候,他对我说。(公爵小姐散步去了,还没有回来,公爵夫人的叫嚷声在顶楼上嚷了起来:她在骂女仆。)“您应该念书,用功才对——现在您还年轻,可是现在您干些什么呀?”

“您又不可能知道我在家里是不是用功,”我不以为然地答道,态度有点傲慢,但神情还是有点儿慌乱的。

“这算什么用功呀!您心里想的可不是功课。嗯,我不跟您争论……在您这样的年纪,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您的选择得不恰当。难道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家庭?”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说道。

“您不懂吗?那么您会更倒霉,我认为我有责任提醒您。

我们这些老光棍上这儿来还没有什么:对我们有什么影响?我们都是久经锻炼的人,不会被任何情况吓倒,可您的皮肉还嫩;这儿的空气对您是有害的——请相信我的话;您会被传染的。”

“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这样。难道您现在是健康的吗?难道您是处在正常的状态中吗?难道您现在所感觉到的一切对您有利,有好处吗?”

“我感觉到什么啦?”我问道,可我心里明白,这位医生的话是对的。

“哎呀,年轻人,年轻人,”医生继续往下说,他带着这样一种神态,仿佛在这两句话里蕴涵着对我的极大侮辱,“您哪能耍滑头?谢天谢地,要知道您心里想的事就全在您脸上表露出来了。不过,没有什么用!倘若(医生咬紧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