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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这些时,声音是微弱和单调的,突然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他刚擦掉它们,新的汗珠又出现了。“后来办移民所需要的证明材料来了,”他说,“一周以后来的,太晚了。我们在辛辛那提的亲戚,官僚主义,一切都太慢了,太晚了。证明材料在领事馆被耽搁了。这你能理解吗?我不能,至今无法理解。一切都太晚了!我们省吃俭用,一直憧憬着这趟旅行,寄希望于美国的医生。这世道我已经弄不大懂了。我想留下,想找莉娜。我想去自首投案,申请替换莉娜。我疯了,房东把我赶了出去。如果我继续住在那儿,她本人也得受牵连。许多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有人帮助了我。我什么也不理解。你理解吗,路德维希?”

我摇摇头。“你现在叫佐默,”罗森塔尔说,“也就是说他死了?”

我点点头。“最初的几周最糟糕。”罗森塔尔说。“莉娜病成那样,那帮畜生还把她带走了。这我真无法理解,”他开始卷起地毯,“就像一堵让人看不透的墙。让我弄不明白的事接二连三。我想她遭的罪已经够多了,也许这次就不那么痛苦了;就好像遍体鳞伤的人对某一处伤口的疼痛不会再有特别的感受一样。两次被击伤的人的情况据说就是这样。疯了,对吧?最后我又想,也许她根本挺不过押送这一关,所以那些野兽也就没有机会折磨她了。一连几天,这种想法成了一种可怕的安慰,你能理解吗?”

“当人们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时,也许就把她送进医院了。”我说。

“你相信他们会这么做吗?”

“有这种可能,以前也有过这种事。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不能再叫你西格弗里德了。”

罗森塔尔惨淡地微笑道:“我们那些乐观的父母们的名字都不错,是吧?我现在叫欧文。”他把地毯放到身边的沙发上。“莉娜在辛辛那提有亲戚,我现在为他们工作。云游四方,收购地毯。”他注视我很长时间后说:“我无法单身生活,”他说,“我做不到。你明白吗?我做了傻事,半年前又结婚了,对方并不了解我的身世。这你能理解吗?我不能。有时我云游回来会问自己:这个陌生女人怎么会在这儿?不过这仅仅发生在我进门的瞬间,其实她人很和善,也文静。我无法独身生活,否则就像四壁坍塌了一样。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你现在的妻子感觉到这些了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没感觉到什么。我常做梦,噩梦。梦中我看到莉娜的眼睛,是两个会呼喊的黑洞。它们现在在喊什么?喊我离开了她?她早就死了,这我知道。这些怪梦!它们意味着什么?你从不做梦吗?”

“哪儿啊,常做。”

“别人在梦中呼唤我们,这意味着什么?”

“不,呼唤你的仅仅是你自己。”

“你这么认为吗?那是什么意思呢?我不该再次结婚?是这样吗?”

“不,就是不结婚你也照样会做梦的,也许情况还会更糟。”

“有时我觉得自己又结了婚,就像是对莉娜的背叛。但我太疲惫了,而且情况也完全不同,和与莉娜在一起时两样,你懂吗?”

“可怜的女人。”我说。

“谁?莉娜?”

“不,你现在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很文静。四十岁了,我想她也高兴不再独身。我不知道。”罗森塔尔凝视着我。“你认为这是背叛吗?有时夜里人想得太多。那双眼睛,那张脸!一张白脸,那眼睛在呼喊,并且在询问,或者它们没有询问,你怎么看?我跟谁都不能谈这件事。仅仅因为我遇到了你,所以才问你。你不用给我留面子,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回复道,“这件事肯定与那件事没关系。尽管如此你还是会做梦,事情搅在了一起。”

罗森塔尔把他的酒杯倒扣过来,然后又翻转回去,油汪汪的李子酒顺着桌布流淌开。我同时想到自己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你怎么看?”罗森塔尔继续刨根问底。

“我不知道,这件事帮不了那件事。你失去了莉娜,留神别再失去现在与你一起生活的这个女人。”

“怎么会呢?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失去她呢?我们从来没有拌过嘴,从来没有。”

我避开他那呆板的目光,不知道自己该说点儿什么。“人就是人,”我最后喃喃道,“哪怕我们不爱这个人。”我恨自己说的这句空话,可我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一个女人只有在感到对方也幸福时,她也许才会幸福。”我边说边为这句俗透了的老生常谈而更加痛恨自己。

“什么叫幸福?谁在谈论幸福?”罗森塔尔不解地问。

我没有接这个话茬。“你有个伴已经不错了。”我说。

“你这么认为吗?”

“是的。”

“这不算背叛吗?”

“不算。”

“那好。”

罗森塔尔站起身,米齐走过来。“让我来付账,”他说,“一定让我付。”他付了账,把地毯夹到腋下问:“这儿有出租车吗?”

“下一个拐角处有。”

我们来到街上。“别了,路德维希!”罗森塔尔边说边戴上了他的金丝眼镜。“我说不好与你重逢是不是高兴,也许吧,也许高兴。但我不知道是否愿意再见到你。你懂吗?”

我点点头。“我也不相信自己什么时候会去辛辛那提。”

“莫伊科夫不在。”玛丽亚·菲奥拉说。

“他的冰箱没上锁吧?”我问。

她点点头。“但我还没偷过伏特加呢,今天还没偷过呢。”

“我得喝一杯,”我说,“甚至得喝一杯地道的俄国伏特加。是个不认识的女间谍送的。还有点儿,够咱们俩喝的。”

我打开莫伊科夫的冰箱。“那儿没有,”玛丽亚说,“我已经看过了。”

“在这儿呢。”我拿出一个瓶子,上面贴着一个大标签:小心——蓖麻油。“就是它!贴这个标签不过是个简单的办法,以防菲利克斯·奥布赖恩动它。”

我从冰箱中拿出两个杯子,在热空气中它们马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冰凉!”我说。“杯子就该是这样!”

“干!”玛丽亚·菲奥拉说。“干!太爽了,对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油的味道?蓖麻油?”

我吃惊地望着她,这是什么想象力啊!上帝怜悯我今后的生活吧!“没有,没有油味儿。”我说。

“好,只要我们俩之中总有一个人清楚,”她回复道,“就不会发生意外。下面那大碗里是什么?”

“匈牙利红烩牛肉汤,”我说,“那碗上贴着苏格兰胶带,还是为防贪吃的菲利克斯·奥布赖恩。我想不出什么标签能挡住他,他什么都吃,哪怕上面写着鼠药。所以贴了胶带。”我撕开胶带,打开盖子。“是个匈牙利厨娘做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赞助人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