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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次,韩瑞克竟主动问候,而拉斯穆斯却像个白痴一样红了脸,喃喃地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另外一次,拉斯穆斯花了几乎一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走到韩瑞克桌前,问他能不能拿走烟灰缸。

“当然!请!”

韩瑞克相当友善,将烟灰缸递给拉斯穆斯。

拉斯穆斯接过烟灰缸时,手指不小心碰了韩瑞克的手一下。

在科彭镇,艾瑞克和其他小混混对他肆意谩骂,吐口水威胁他,鬼吼鬼叫着“死娘炮”。他们哪里晓得,拉斯穆斯手指不小心触碰到韩瑞克那短短一秒钟,就是他生命中迄今唯一与其他男孩的肢体接触。

就是这短短一秒钟,让他一辈子背上“死娘炮”的臭名。

隔年春天,韩瑞克从高中毕业,马上入伍服兵役。此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出于某种原因,在拉斯穆斯刚抵达斯德哥尔摩,站在阿姨家客厅窗前俯视城市夜景之际,脑中所想的却是韩瑞克。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抑郁。现在世界就在他的脚下,他却还在这里,玻璃窗的另外一边,坐着,看着这一切。

他曾花了无数个小时细细消化关于韩瑞克的所有大小细节,与贾蓓拉、蜜热切地密谋,她们也试图为他俩穿针引线。但到头来,一切都不是真的。

事实上,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感情关系。韩瑞克甚至没有意识到拉斯穆斯是谁。

直到目前为止,拉斯穆斯生命中所经历的事都不是真实的。

他不认识任何人,也没人认识他。

他除了渴望之外一无所有。他当然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荒谬,却再真实不过了。

夜幕之中,数以千计的光点,这座城市就耸立在他面前。

渴望。

阿姨全然不知拉斯穆斯脑中百转千回的思绪,边笑边拨弄着他的头发。

“你知道吗,拉斯穆斯,我觉得啊,你在这里会过得很舒服喔!”

拉斯穆斯坐火车抵达斯德哥尔摩后两星期,瑞典国会表决通过议长的提案,任命社会民主党的奥洛夫·帕尔梅为新任首相。六年来通过不同政治联盟形式执政的右派政党,对提案投下弃权票。

这次胜选是帕尔梅政治生涯中最重大的胜利。自1969年就任首相后,社会民主党声势节节败退。连续执政44年后,该党终于在1976年被迫第一次交出政权。

他将右翼政党的上台形容为“割稻尾、捡现成”的行为,内心的愤懑不平可想而知。

社会民主党败选时,没有人比哈拉德受到的打击更沉重,也许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放弃了社民党,把票转投给中间党。

他觉得自己像个叛徒。对,没错,他就是叛徒!

针对核能发电的问题,他在投票当时还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托毕杨·费尔汀(1)是可信的,他承诺过绝不会让巴什贝克市的核能二厂运作起来,他绝不会昧着良心妥协的。

带着哈拉德的支持与托付,托毕杨·费尔汀达成了目标,成为瑞典首相。然后呢?

他就“排除万难”,让巴什贝克市的核电厂运转了。

哈拉德感觉自己彻头彻尾被骗了。对于竟让自己被如此低劣的伎俩耍弄,他觉得可耻极了。

每当这个“混账费尔汀”在电视上高谈阔论,哈拉德就又气又怒地直摇头,决定永远、永远不再信任这些该死的右派政党,永远不再抛弃社会民主党。

1982年的大选总算拨乱反正,直到帕尔梅重新掌权,哈拉德才真正觉得自己得到了宽恕。

背叛与宽恕。

这将是往后多年间重复出现的主旋律。

要如何原谅自己,又该如何原谅别人?

家庭。朋友。社会。

上帝。

所有的背叛者。

1982年的国会大选终于拨乱反正。瑞典,终于又回到那个在大家成长过程中所熟悉、寄厚望的瑞典。一直如此,永远如此。

除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短短几个月后,一切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1) Thorbjörn Fälldin(1926—),瑞典中间党政治人物,于1976年至1982年两度出任瑞典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