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戴维,别这样。”莎拉说,努力不流露出苦涩语气。她才真的需要钱,但有份好工作的是戴维,他样样都比别人好。

莎拉说:“你们不是当真要再生四个吧?”她叹了口气,大家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继续挑战命运四次。她温柔抚摸沉睡中的艾米,艾米的头用披肩盖着,世界被安全地阻隔在外。

戴维说:“是的,我们要再生四个。”

海蕊说:“是的,我们当然要。其实这也是大家想要的,只是我们都被洗脑才放弃了。真的,这才是人们真正的渴望。”

莫莉语带批评地说:“快乐的家庭。”她在捍卫某种生活,在那种生活里,家庭种种只能被压抑,成为其他更重要目标的背景。

戴维说:“但我们才是这个家庭的中心,我和海蕊,不是你,妈妈。”

莫莉说:“幸好不是!”她的大脸一向红润,现在更是涨得通红,她感到困扰。

她的儿子说:“噢,总而言之,家庭生活不是你的风格。”

詹姆斯说:“也不是我的,我可不为此道歉。”

德博拉扑哧一笑:“但你一直是很棒的老爸,超棒。杰西卡也是很棒的妈妈。”

她的生母扬起沉思的眉头。

菲德烈说:“我不记得你曾给莫莉做个好母亲的机会。”

德博拉说:“但英国实在好冷好冷。”

詹姆斯穿了一身鲜亮(过于鲜亮)的衣服,像个保养有术的英俊绅士准备到南方过暑假,他看着前妻与她的第二任丈夫,以一种长者纵容笨拙年轻人的讽刺口吻为德博拉打圆场。他说:“反正,家庭生活不是我的风格。海蕊,你错了。事实正好相反。人们是被洗脑认为家庭生活才是最好的。不过,这想法也过时了。”

海蕊固执地诘问:“如果你不喜欢家庭生活,你为何来这儿?”在这个美好的早晨,她的质问显得过于好战。因此她脸红了,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多拉丝说:“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太累了。”

戴维的一个表妹说:“我们来,是因为这儿气氛很棒。”这个女孩叫布姬达,还在念书,有个不快乐(至少很复杂)的家庭背景,被送来这里度假;她的父母很高兴她有机会尝试真正的家庭滋味。

戴维与海蕊互相交换着鼓舞打趣的眼神,他们经常如此,根本没听到布姬达的话,后者正感伤地望着他们。

威廉说:“拜托,你们两个。告诉布姬达你们欢迎她来住。”

海蕊问:“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威廉说:“布姬达必须知道她是受欢迎的。嗯,我们也需要。你们必须不时地告诉我们。”他照例摆出滑稽姿态,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

戴维说:“我们当然欢迎你,布姬达。”他瞄了海蕊一眼,她连忙说:“当然。”言下之意毋庸赘言,种种有关婚姻生活的沉重讨论都无碍于他们真诚地欢迎客人。布姬达看看戴维与海蕊,又看看在场所有人,然后说:“等我结婚,我就要这样。我要和戴维与海蕊一样,有一个大房子、许多孩子……欢迎你们统统到我家做客。”她才十五岁,是个姿色平凡、微微黑胖的女孩,但她很快就会蜕变成美丽的花朵。大家都这么告诉她。

多拉丝冷静地说:“这是自然,你没有过真正的家,所以你看重家的价值。”

莫莉说:“这句话的逻辑有问题。”

布姬达环顾众人,摸不着头脑。

戴维说:“我妈的意思是,唯有尝试过某些经验,才会珍惜它们。但我就是个反证。”

莫莉说:“你是说你没有真正的家吗?胡说八道。”

詹姆斯说:“你有两个家。”

戴维说:“我有的只是自己的房间。我的房间就是我的家。”

菲德烈说:“嗯,那我们必须感激你的让步了。我从不知道你觉得被剥夺了。”

“我从未觉得被剥夺——我有我的房间。”

他们决定耸肩一笑,算了。

莫莉说:“你们还没考虑孩子的教育问题呢。至少,我们还看不出来。”

这房子的气氛一度成功地抹灭两家人之间的地位差异,但现在浮现了。不用说,戴维小时候读的是私立学校。

海蕊说:“路克今年开始去上本地小学,海伦明年上学。”

莫莉说:“嗯,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够好,我没话说。”

多拉丝不肯放过这个话题,说:“我三个孩子都上一般学校。”莫莉不愿响应挑战。她说:“好吧,除非詹姆斯肯帮忙……”言下之意很明白,她和菲德烈无法也不愿资助。

詹姆斯没说话,甚至没露出惯常的反讽表情。

海蕊说:“还要再过五六年,我们才需要烦恼路克与海伦下个阶段的教育。”她的语气再度显露急躁与怒气。

莫莉坚持道:“我们在戴维出生时就为他登记学校。德博拉也一样。”

德博拉说:“呃,为什么我读上流学校,就一定比海蕊或其他人好?”

詹姆斯说:“这倒是个论点。”他是那个付钱给孩子读上流学校的人。

莫莉说:“这观点未必站得住脚。”

威廉叹口气,语气滑稽地说:“我们这群被剥夺的人。可怜的威廉,可怜的莎拉,可怜的布姬达,可怜的海蕊。莫莉,请问,如果我读的是上流学校,是否就会有份像样的工作?”

莫莉说:“这不是重点。”

莎拉说:“她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受过较好的教育,失业或事业不如意时会比较快乐。”

莫莉说:“对不起。公立学校实在可怕,而且越来越糟。海蕊与戴维有四个孩子要受教育,显然,还会有更多。你们怎么知道詹姆斯能够一直帮你们?天有不测风云。”

威廉说:“真的,天有不测风云。”他轻笑一声,缓和语气中的酸苦。

海蕊在椅子上沮丧扭动,众目睽睽下将保罗的脑袋移开了她的乳房,并以令人钦佩的高超技巧迅速遮掩自己。她说:“我不想谈了,这个早晨那么美……”

詹姆斯说:“能力范围之内,我当然会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