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今天她决定什么衣服都不试,虽说她查看了简娜都带走了哪些衣服。看起来衣服就没少几件,其中包括简娜那套乳白色亚麻套装,凯特对这衣服的倾慕之情有如对电影明星的崇拜,永远让她景仰万分又可望而不可即—怎么有人可以做到一整天都穿着那套衣服,而到了夜里脱下来,依然干净挺括?(凯特穿上过这衣服来满足她的幻想,结果一个小时后脱下来,就发现裙子下摆沾满她吃的巧克力的印记,她只好拿起裙子跑到街角的一小时快速洗衣店,希望简娜永远都不知道此事。)还有什么?一套中国绉丝质地的浅蓝色套装。凯特不稀罕这套衣服,况且简娜穿上这衣服看起来光彩照人,她便更不喜欢这衣服了。这衣服让她自惭形秽。那套衣服的衬里打了一排排细小的褶裥,除了简娜之外没有人会看到。在凯特看来,这些褶裥隐隐让人产生幸灾乐祸的感觉,她还拿来和空屋的成员分享,以博取他们一笑:“在没有人会看到的地方!”她嚷嚷着,显出自命不凡的样子。但听到空屋的头头布莱恩粗鄙地说,“没有人,除了她的情人”,又觉得好像自己漏掉了一两个包袱。布莱恩说这话的时候,她听得情绪激昂,同时又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她想象简娜脱下那件紧身的小外套,将它放在椅子扶手上,故意露出从衣服胸口下方延伸到底端的一小片褶裥。

简娜还带走了那件乳白色丝质衬衫,上面有着精致的褐色条纹,因此只要你将它上下或者左右翻转,它就会如浅色太妃糖般闪闪泛光,像是浅褐色的。还有一件棉T恤,无袖的,樱桃红色,以及一条浅灰色针织裙。意识到简娜就只带走了这些衣服以后,凯特觉得很难堪:她可无法想象去出四天差,出入这种时尚达人和名模汇集(她猜想是那样)的高端场合,就带这么点衣服,要是她的话,非把自己所有的衣物都打包进行李箱才放心,以防万一。凯特检查有哪些内衣不在衣柜里,想起来她上周偷偷拿走了一条粉色和咖啡色相间的内裤,还自个儿穿了一整天,她打算把它放回去了。可那内裤在哪儿呢?凯特傻站着,咬着指甲,惊慌失措。她能把内裤放到哪儿呢?简娜会杀了她的。很快,羞愧之情就将她吞没了—她还穿着呢。当然了,她可腾不出时间来换条内裤。

现在是正午一点钟,满天阳光灿烂,原来雨水已经走远,仿佛伦敦从来不曾下过雨,以后也永远不会下。

凯特拉了把椅子坐到简娜卧室的窗边,俯瞰下面的街道。她仿佛看见自己就走在街上,身穿简娜的乳白色套装。她不经意间散发着魅力,走向街角,轻盈地跃上一辆公交车,对车上那群年轻人投来的仰慕目光微微点头致意。他们都渴望像她这样从容优雅,却不敢同她说话。她在贝克大街下了车,悠然走到摄政街,到那儿发觉时间不早了,就打车到《莉莉丝》。经过各间办公室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每个人都跟她问好。到了她和吉尔共用的办公室,她姐姐叫道:“哦,凯特,我一直在等着你呢,这事我该怎么办呢……”凯特建议吉尔怎么处理,然后出门去餐馆和三个名模共进午餐。其中一个名模对她说:“凯特,你真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资!你应该当模特。前几天我听到有人说,真可惜,凯特是诠释这类服饰的完美人选。”“是谁说的呀?”凯特问。听到的回答正中下怀:“马克说的。马克谈到你了。”凯特当然早就知道马克欣赏她,知道只要她说出那个字……不过现在她说:“好吧,我试试看好了,无所谓的,不就一个星期的样子嘛。”“哦,太好了,”那个红头发的模特奥莉维亚说,“我会安排你跟经纪公司进行一次会面……”

这通幻想占据了凯特好几个小时时间。她经常梦想着这些场景,以至于这一切俨然像是一本随意翻开某一页就可以接着往下读的书。幻想的内容剧情复杂,细节入微,她知道公交车上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能闻到公交车上那股污浊刺鼻的气味,还知道沿着威格莫尔街行走的时候,会下起一阵急雨,害她不得不走进一家花店去避一避。那儿有个常看着她走过这条街的姑娘,硬把一朵粉红色玫瑰塞给她,眼里闪烁着隐秘的仰慕之情。她知道下班后,自己会跟吉尔说:“不行,谢谢你的提议,可我另外有约了。”她去见模特经纪公司的那个负责人,那女人说:“凯特,我不常说这话的,多可惜啊,但你是—你就是—天生的模特。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

凯特发觉肚子饿了。她的胃咕咕直响。她又一次把头伸进冰箱去搜寻,甚至是最里面的角落也都看过了,可就是没看到她渴望看到的东西,比如一整盆蛋奶甜糕,或者涂满果酱和奶油的蛋糕之类。尽管早先她想到自己不必外出,倍感宽慰,但现在她跑到街上进了拐角的商店,买了一打玛氏巧克力条、六大包薯片和一些萨莫萨饺。回来进公寓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铃响,极力快步跑过去,但还是没赶上。伸出手之际,铃声戛然而止。她站了足足五分钟,心怦怦狂跳,希望电话再响一次。她怕是简娜打来“查岗”的。她更怕是空屋的哪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简娜不在家,他们就会坚持要过来,甚至睡在这里,鸠占鹊巢。口号不就是“你的义务,就是从资产阶级亲戚那里拿走你所能够获取的一切”嘛。与此同时,她又希望他们会打来电话,这样她就能问:“我能过来做客吗?”和这些空屋伙伴共处的时候,她分分钟都在(放任)情绪和(做出)选择之间摇摆。她羡慕他们的独立,靠着救济金过自己的日子,从一座空屋搬到另一座空屋;她羡慕他们勇敢无畏地蔑视警察;与此同时她心里又害怕,因为她当然不想进监狱,他们有些人已经在监狱里了,有两个人获得了假释,还谈起过要她和他们一起去“搞”汉登的一家邮电支局。听起来他们像是在开玩笑,但也可能不是。她又很想和他们在一块儿,只要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或者弹奏音乐或者吸点大麻,只要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她就很开心了。确实,在那里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们没一个人有什么成就(她对此很清楚),也没什么可以攀比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完全感觉不到那股在她上腹附近,甚至蔓延到她喉咙口的疼痛,火辣辣、无休无止的疼痛,仿佛要呕吐的感觉,而自打她记事起,只要和吉尔在一起,她就会感受到这股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