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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我们都不必知道这些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在一周里的哪一天,但是,要完全地理解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接下来的行为,我们需要知道今天是星期五,由此很容易推算出昨天是星期四,而前天是星期三。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关于昨天和前天是星期几的补充信息看起来是不必要的、明显的、无用的、荒唐的、甚至是愚蠢的,但是,对此我们可以预先反驳,任何诸如此类的批评只是出自无知和错误的信仰,既然,众所周知,世界上还存在着别的语言把星期三叫做,比如mercredi,miércoles,mercoledì,或者Wednesday,把星期四叫做jeudi,jueves,giovedì或者Thursday,至于星期五也一样,如果我们不极为小心地保护它的名字,不久就会有人管星期五叫弗雷塔格(Freitag)了。这在未来并非不可能发生,万物皆有定时,它的时候会来的。阐明了这个观点,我们知道这是在星期五,历史教师今天只在下午有课,而且,注意到明天,星期六,samedi,sábado,sabato,Saturday,不必上课,因此,我们正处在周末的前一天,但是,尤其因为今天的事情不能留到明天去做,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有足够的理由这个上午就到影碟店去,租回其余那些让他感兴趣的电影。他将归还《没有买票的乘客》,因为这部片子对他的调查毫无增益,并且买下《死亡在黎明来袭》和《该死的法典》。昨天带回来的电影还剩下三部,看完它们至少需要四个半小时的时间,再加上今天从店里借回来的,这一切意味着他将度过一个难忘的周末,一场电影的饕餮盛宴,正如乡巴佬们说的。他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将影碟放进各自的盒子里,把它们放入书桌的一个上锁的抽屉,然后便出门了,首先,他要去通知楼上的邻居,从这一刻起,她可以随时下楼来打扫和整理房间了,请您自便,我黄昏时才回来,他说,然后,全无前一天的惊恐不安,却仍带着赴约人的某种典型的神经质——这不是初次会面,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允许任何出错——他钻进小汽车向着影碟店的方向驶去。是时候告诉读者们,他们根据迄今为止无比简略的对城市特点的描述,大抵以为这一切发生在一个中型城市,即是说,一个居住人口不到百万的城市,是时候告诉读者们,我们说,恰好相反,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老师是生活在这个大都市里五百多万人口中的一员,这些人在生活处境上千差万别,在其他方面更是完全没有可比性,而这个都市,在曾经的山峦、峡谷和平原上延伸,如今,它在水平和竖直方向上,都成为了一座迷宫的连绵不绝的复制品,最开始,情况因为我们称之为对角线的构成变得更加复杂,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角线却为城市混乱的网络带来了某种均衡,因为它们划定了边界线,而悖谬的是,这些边界线,非但没有将事物分开,反而让它们靠得更近。生存的本能——在我们说到的城市里也需要这种本能——对于动物和非动物同样重要,这个公认的深奥的词,“非动物”(inanimal),没有被载入字典,我们必须得将它发明出来,以便我们能够,准确而妥帖地,让事物与非事物之间,活物和死物之间的不同和相似,在一瞥之间变得透明,无论是通过第一个词,动物,的现行意义,还是通过第二词,非动物,崎岖的笔法,从今天开始,只要我们说出“非动物”这个词,我们将对其用法无比清楚明确,正如在另外的领域内,由于已经丧失了存在和命名的全部新鲜感,我们曾漫不经心地既把人称作动物,也把狗称作动物。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虽然作为历史教师,却从未领会,一切动物都注定要变成非动物,无论人类在他们的纸页上记录下了多么伟大的名称和功业,我们皆是从非动物而来,并且向着非动物而去。然而,与此同时,在鞭子的两次挥动之间,正如上述的乡下人曾说过的,即在皮鞭来和去的最短的间隙里,忍受鞭打的背部也能得到短暂的休憩,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驶向影碟店,正在等待着他的生命驿站之一。前两次接待他的雇员正忙于招待另一位顾客。然而,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微笑着露出了他的牙齿,这笑容虽然没有明显的特殊意义,却似乎掩藏着某种隐晦的企图。那位走过来询问新来的客人需要什么的女店员被几个简短而霸道的词,我来招待,阻截在半道上,她只好充满理解和歉意地微微一笑,退了回去。由于刚刚入行,还不懂得做生意的复杂艺术,她尚且没有资格接待第一流的客户。我们不应忘记,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除了是我们熟知的有名的历史教师以及视听行业的宏大问题令人敬佩的学者以外,还是出手阔绰,一次性带走大批影碟的租客,正如我们昨天看到、今天将要看到的一样。送走了前一名顾客以后,那位雇员神情振奋,急切地走过来,上午好,先生,再次见到您真令人愉快,他说。虽然不愿质疑接待的诚挚和热情,人们却很难不注意到,在这亲切的情绪和昨天同一位顾客离开影碟店时他嘀咕的最后一句话之间有着强烈而难以更正的矛盾,那句话是,给你取名特图利亚诺的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对其态度转变的解释,我们可以想见,存在于堆在柜台上的一大叠影碟里,至少有三十部。由于精通上述做生意的艺术,这位雇员,在压低声音说出那句激烈的宣泄的话之后,认为因失望而放任自流将是个错误,虽然做不成他一开始幻想的那单大买卖,依然有可能让这位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租下可能找到的同一个电影公司出品的所有电影,此外,有迹象表明,还存在着让他买下租借的大部分电影的希望。生意人的生活充满了机关和陷阱,一个真正的彩票盒子当然是要有些机关的,需要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藏在身后,用尽算计和精明,却不能让顾客看穿微妙的诡计,并且消磨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先入之见,围攻他的抵抗,探测他隐蔽的欲望,总之,一个新手想要胜任还得吞下许多面包和盐。这位雇员有所不知,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来此的目的正是要租赁可供整个周末观看的电影,他决定将影碟店提供给他的电影照单全收,而不是像昨天那样,仅仅租下那小小的半打。以这种方式,邪恶再一次向美德致敬,以这种方式,邪恶在想要践踏美德的同时却又赞美了它。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将《没有买票的乘客》放到柜台上,说,这部电影我不感兴趣;那么,您带走的另一些电影呢,您决定怎么处理它们,雇员问道;我要买下《死亡在黎明来袭》和《该死的法典》,其余的三部还没有看过;那三部,如果我没有记错,是《舞台女神》、《警报响了两次》和《明天再打电话给我》,雇员在瞟了一眼相关卡片之后背诵说;正是;也就是说,教师先生要租赁《乘客》,而买下《死亡》和《法典》;正是;很好,那么今天您想要些什么呢,我这里有……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没等他说完这句话,我猜想,我在那边看到的影碟是为我挑出来的;正是,雇员重复道,内心在无须斗争就做成了买卖的满足感,和做成了买卖而无须斗争的失望之间摇摆;有多少部;三十六部;看完需要花掉多少时间;如果我们继续按照平均每部影片一个半小时来计算,让我瞧瞧,雇员说,这一次,他的手放到了计算器上;不用麻烦了,我来告诉您吧,总共是五十四小时,您怎么能算得这么快,雇员问,在计算器出现了之后,我虽然还保留着心算的习惯,所有复杂的运算却全都靠它了;这很容易,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三十六个半小时就是十八小时,将三十六个整点与十八个小时相加我们就得到了五十四个小时;您是数学教师吗;我教历史,而不是数学,数字从来不是我的强项;如此看来,知识真是一件美妙的事物;要看是什么样的知识;同样也要看是谁拥有这些知识,我想;如果您能够独自得出这个结论,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说,您就不再需要任何计算器了。雇员并不确信自己完全理解了顾客的话,但它们听起来令人愉快、亲切,甚至带点恭维的意味,等他回到家里,如果他没有在回家的路上忘记它们,他会马上将它们复述给他的妻子。他决定用铅笔和纸迸行计算,虽然有着这么多的影碟和这么多价格,因为他已经暗自决心,至少在这位顾客面前,再也不运用计算器了。计算的结果是一个十足合理的数目,如果不是租赁,而是购买的话,将不只是这个数,但是这个唯利是图的想法转瞬即逝,而和平已经确定无疑地建立起来。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付了钱,然后请求道,请给我两个包裹,每个装十八盘影碟,与此同时我要去把车开过来,把它们从这里带到停车的地方实在太远。一刻钟以后,正是同一个雇员将包裹放入汽车的后备箱,在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钻进汽车里以后为他关上门,道了再会,并微笑着招招手,这微笑与手势里带着恰如其分的友情,他在返回柜台时会小声地嘀咕,虽然人们总是说第一印象决定一切,这个人最开始我完全瞧不上,现在却觉得是个人物。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思绪却南辕北辙,两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显然,从数学上来说,即便我在这两天里不吃不睡,也不够时间看完所有电影,但是,如果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连同整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时间,并且严格遵守一个规则,即如果那家伙在故事发展到一半时还未出现,就不必看完整部影片,这样的话,我确信能够在星期一之前完成任务。这个行动计划在意义上是完满的,在形式上也无可挑剔,并不需要任何补遗、附录或者脚注,但是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仍然补充道,如果在故事的半途尚未出现,那之后也绝不会出现。是的,之后。自从扮演旅馆接待员的演员首次出现在那部有趣而诙谐的电影《捷足未必先登》以来,这个词一直就在他的脑海里徜徉着。之后呢,历史教师问道,仿佛一个孩子不知道不能提前询问尚未发生的事,在这之后我该怎么做,在我知道了这个人曾出演过十五部或者二十部电影之后,就目前来看,除了旅馆接待员,他还扮演过银行出纳员和看护助理,之后我该怎么做。答案就在舌尖,但他费了一些劲才将它吐出,认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