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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邪恶的精灵向着他耳语,此刻,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正发生在安东尼奥·克拉罗的家里,或者,更确切和公正地说,发生在安东尼奥·克拉罗疲惫的大脑里,他一定会蓦然惊醒。镇静剂帮了埃莱娜的大忙,瞧她睡着的样子,呼吸均匀,面容恬静,漫不经心得像个孩子,但是她的丈夫却并非如此,他整夜没有睡好,一再地思考着假胡子的事,自问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将它寄给他用心何在,又梦见他们在乡间宅邸的相会,内心痛苦地醒来,有几次浑身被汗水湿透。今天不会如此。夜晚和此前的夜晚一样充满敌意,但晨曦却是拯救者,如同所有的晨曦。他睁开眼睛等待着,愕然发现自己正在窥视某种即将爆炸,并且确实突然爆炸的东西,一簇火花,一束让光线填满卧室的闪电,他想起了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在谈话开始时说的话,我给制片公司写了信,这是对他之前提出的问题的回答,您是怎么终于找到我的。他像那些看见新大陆的海员们一样满意地微笑了,但是发现的激昂喜悦不会持续太久,这些清晨的想法总是带着出产时的缺陷,仿佛我们才发明了一台永动机,而我们刚一转身,它就停了。电影公司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索要演员照片和亲笔签名的信件,那些电影明星们,只要还受着大众的宠爱,每个星期能收到几千封这样的信,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可能会收到,而不是他们真的收到了,他们甚至不会花时间哪怕瞥上一眼,因此才有制片公司的那些职员,从搁板上取下被索要的照片,放在信封里寄出去——信封上有印刷好的致辞,对每个人都一样——并且催促道快点,已经晚了,下一封信谢谢。显然,丹尼尔·桑塔-克拉拉并非电影明星,如果某一天,电影公司同时收到三封索要他照片的信件,那可是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此外,不能忘了这些信件是不会被保存的,随后,毫无例外地,它们都将被送入碎纸机,所有的渴望和激情都湮灭为一大堆无法识别的可怜的碎屑。然而,假设为了不丢失公众对于其演员的哪怕最小的一点钦慕的证据,制片公司的档案管理员受命登记、整理和规范地分类这些信件,我们难免要问,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写的那封信对安东尼奥·克拉罗有什么用,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封信如何能够帮助他在这复杂、离奇、闻所未闻的两个男人彼此相同的事件里找到一条出路,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条出路。应该说,正是这不切实际的,随即被事实的逻辑摧毁的期望,让安东尼奥·克拉罗生气勃勃地醒来,而如果这种情绪还有些残存的话,那也是由于一个渺茫的可能性,即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提到的信里关于配角演员重要性的段落被认为足够有趣,使得这封信获得了跻身档案柜的殊荣,甚至,谁知道呢,它还引起了某个市场专家的注意,对这位专家来说人的因素并非完全无关紧要。在内心深处,我们看到的是向丹尼尔·桑塔-克拉拉的自尊心提供最微小的满足的需要,通过一位历史教师的手笔,首肯航空母舰上见习水手的重要性,即便在整个绕地航行里他们所做的事不过就是将铜器擦得锃光瓦亮。这一点如何足以让安东尼奥·克拉罗决定今天早晨去公司查询那封寄自一位特图利亚诺·马克西莫·阿丰索的信,显然是富有争议的,既然他很可能无法找到他迫切幻想的东西,但是,在生活的某些时刻,一种要从犹豫不决的沼泽里抽身的急切需要,一种要做点什么事的急切需要,不管这件事是什么,哪怕它是无用和多余的,是我们仅有的意志力的终极证明,就好像透过门缝窥看我们被禁止涉足的领域。安东尼奥·克拉罗已经起床了,万千小心地不要吵醒妻子,此刻他半躺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上,下部电影的剧本摊放在膝头,这将是他去制片公司的理由,虽然他从未需要给出什么理由,在这个家里也从未被盘问,一个人的良心不安时就会这样,剧本里有一处疑问我得去澄清,当埃莱娜出现时他将这么说,至少是缺了一句对白,不然读起来毫无意义。实际上,当妻子走进起居室时,他已经睡着了,但他的目的并没有完全落空,她猜想他起床是为了研究角色,有这样一些人,对于责任的急切意识让他们永远处于不安的状态,仿佛每一分钟都在失职,并且因此对自身倍加苛责。他突然惊醒,嘟嚷着解释说,昨天晚上睡得不好,而她问他为什么不回到床上去,他说在剧本里发现了一处错误,只有到制片公司才能解决,而她说这并不需要他急着赶过去,可以午饭后再走,现在先去睡会儿。他坚持己见,她放弃主张,只是说,就她自己而言,她倒愿意再钻到被窝里去,两个星期以后假期就开始了,你将会看到,因为这些药片,我会睡得愈来愈久,那将是天堂般的日子;你不会在床上度过假日的,他说;我的床就是我的城堡,她回答,在它的城墙后面我很安全;你需要看医生,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能理解,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脑袋里同时想着两个男人;我想你说这话不是认真的吧;就你说的意义上讲,当然不是认真的,此外,你得承认,对这样一个男人心怀妒忌是十足荒唐的,这个人我甚至都不认识,并且,按照我的意愿,永远也不必认识。这是安东尼奥·克拉罗坦白他不是为了剧本假想的错误而去公司的最好时机,他去是恰恰是为了,如果可能的话,阅读占据他妻子头脑的第二个男人所写的信件,虽然可以合理地假设——鉴于人类大脑习惯的作用方式,总是预备着滑入某种形式的谵妄——至少在最近这些烦躁的时日里,那第二个男人已经赶过了第一个。然而,这样的一种解释,除了需要安东尼奥·克拉罗已然混乱的大脑做出过多的努力之外,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并且,很可能不会被埃莱娜充满理解地接受。于是,安东尼奥·克拉罗只是回答说他没妒忌,如果妒忌那就太愚蠢了,并说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我们应该利用你的假期,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去,他说;我更想待在家里,况且,你还有这部电影要拍;还有时间,并不着急;即便如此;我们可以到乡下的宅邸去,我会请镇上的人打扫花园;那里的荒僻让我窒息;那我们去别的地方;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更愿意待在家里;这是另一种荒僻;但是在这里我感觉好些;如果这是你真正想要的的话;是的,这是我真正想要的。两人默默地吃完了早餐,半个小时以后,埃莱娜已经走在了上班路上。安东尼奥·克拉罗并不赶时间,但依然很快就出了家门。钻进小汽车时他想,他将开始进攻。他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