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小调幻想曲(第3/4页)

“人真是奇怪,”克洛蒂尔德太太评论道,“就说这个贝南西奥吧,他把您折腾了一晚上,可就在双胞胎的生日宴会上,给孩子们做热巧克力的时候,他把老的少的都逗得前仰后合。”

“您是说,在费尔南达夫人家里,他也敢存心捣乱?”拉文纳质问道,他几乎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已然要发怒了。

“那倒不会。您可能跟他不熟,我得澄清一下:贝南西奥是个好人,有颗金子似的心,他在儿童聚会上扮演小丑。”

拉文纳最终进了电梯。经过六楼时,他闻到一股叫人作呕的臭气。他到七层下了电梯,直奔洗衣房察看了一遍,但一无所获。随后他就快步冲进自己的公寓,奔到浴室,把剃须后的润肤水涂了个满脸。他思忖道:“过去我手边总摆着古龙香水。这些好习惯我们都丢掉了。”他对自己说,润肤水的香味完全盖不住,不管他做什么,弥漫在公寓楼上层的这股可怕的气味已将他全然浸没了。只要鼻腔里还灌满这个味道,他就不可能正常地生活。“6B的想法没错,这气味的源头肯定在某间公寓里,”他又细想了一回,“我的鼻子没骗我:就在周围,有一具动物或人的死尸。难道发生了凶杀案?兴许就因为6B有这个猜测,他才坚持要进来。也不对;他坚持,只是因为他受不了这股味。我也受不了。”

这一番前思后想在拉文纳教授心里激起了对6B的些许同情和难以消弭的歉疚,因为说到底,他是个善良心软的人。于是,他给博尔达医院挂了电话,向加拉伊求情:

“帮我个忙,你把他放出来吧。我发现他没疯。这栋公寓里就是有股难闻的味儿。我自己也闻见了。”

加拉伊回答说:

“你可替我减轻了不少负担。他在这儿决口不提臭气的事儿了。我觉得他的精神状况跟你我一样正常。”

拉文纳突然感到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裹挟着自己,催他去敲6A公寓的门。片刻之后,女主人奥克塔维娅身穿雕塑质感的黑色缎子长裙,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拉文纳不失稳妥地问了一句:

“能进来吗?”

许是6B引发的那场闹剧过去得还不够久远,那位女士又喝骂了一声:

“神经病。”

“可我是7楼A室的,您的邻居。”

那位女士说话时嘴唇翕动得厉害,她问道:

“您能否给我解释听听,谁给您这个权力的?”随后她转身背对着他,抬眼望向天花板,大声说,“就算你是我的情人也不行。”

仿佛这句话渗入了他思维的工作机制,把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台即将蹦出奖品的老虎机,拉文纳思量片刻,有了答案。他说:

“绝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做您的情人是我在这世上最向往的事。”

“您不隐讳自己的感受,倒风雅得很,”那女士评论说,“我喜欢这种态度。”

拉文纳看到奥克塔维娅太太的嘴唇在颤抖,且慢慢湿润起来。

“恕我造次了。”他说。

他吻了她,把她抱在怀里,开始脱她的衣裳。那位女士喃喃道:

“最好把门关上,”她重复下面这句话时不住地呻吟,“慢一点,慢一点。”她把拉文纳拽到床边。

没过多久,拉文纳就从床上坐起来,将房间仔细勘察了一遍。由于没发现什么动物遗体,他便在那位女士的脸颊上留下一吻,出门继续侦查去了。他匆匆走下楼梯,来到五层,敲响了那扇标记着字母A的门。里面住着伊波利托·赖纳医生,他是位耳鼻喉科专家。“出了这种事儿,他的身份倒是挺恰切的。”拉文纳心里说道,有点开玩笑的意味。门开了。

“您怎么过来了,博士?”赖纳问。他不算年轻,此刻头发蓬乱,目光涣散,看上去有些憔悴。

拉文纳端详着他,似乎要答话,但欲言又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方才促使他敲门的理由,眼下也已消失了。实际上,带着些许迷惑与快慰,他发觉那股气味已经闻不到了。于是,他脱口说出了脑海里编排的第一句话:

“我想通知您,可能有些邻居要来敲门,希望获准进您的公寓,他们想找一找某股恶心的气味是从哪儿散发出来的。”

赖纳表示他听不懂。拉文纳稍微调整了词句,把刚才的话重述一遍,顺便又提到了令人作呕的臭气。

“你想暗示什么?”赖纳质问,他已经气得几乎说不上话来。“我的公寓很脏?”

如实讲清事实已颇为艰难,拉文纳打一开始就觉得厌烦,所以很快他就被激怒了。他说:

“不想暗示什么。我说得够多的了,回见吧。”

坐电梯上七楼时,透过栅栏门,他瞧见奥克塔维娅夫人正顺着楼梯往下走。

犹豫了一阵,他出了电梯,想跟踪那位女士下楼。然而那位太太已经遍寻不着了。“她哪有时间走到底层啊,”他想,“肯定是进了5A或5B。”被好奇心驱遣着,他埋伏在一段楼梯平台的拐角处。一旦听到电梯移动或某处传来脚步声,他就可以向上或向下挪动几步,以免被人瞅见他正在窃听。他的举动让自己联想起困在笼子里来来去去徘徊的野兽。

终于,奥克塔维娅从5A公寓里出来了,一瞧见他,她便大声说:

“如果还有鼻腔不适的感觉,赖纳医生可以拯救你。坦白告诉你吧:刚才你来我家的时候,我以为那些话不过是借口。但很快我也闻到一些气味。多可怕啊。”

“你还能闻见吗?”

赖纳医生把我治好了。他是个魔法师。应该求他给你治病。”

“我现在没事了。传染给你,我就康复了。”

“你这人太坏,不过眼下也无所谓了,因为赖纳医生把我治好了。真是个魔法师。也没给我任何药物。我想,整段时间他也就是用他的金属小喇叭给我听诊。他瞧了瞧我的鼻腔内部,把我嘴里每个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个遍。”

“那是为什么?”

“他自有道理,他简直是魔法师啊。拜访他一回,我的病就根除了。”

拉文纳支应着:

“那好,我回去了。”

他上楼回到自己的公寓,心里想着,应该把系里学生的论文码放好,免得跟书桌上的杂物混成一片。“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嘟哝着。说完他跌坐在椅子上,呆看着窗外的青蓝天色。等他抬手想拾掇桌上的论文时,人已经昏沉沉地潜入梦乡了。

醒来时,他觉得精神爽利。他走到窗边,目光越过起伏绵延的屋顶,看到了一幅气象非凡的日落景致。仿佛得了天兆似的,他坚信,假若此时费尔南达——住在5B跟三胞胎与双胞胎一起生活的那位女士——就在身旁,他一定能劝服她接受自己的爱意。现在无疑是行动的时候了。他跑下楼去,正巧遇上费尔南达——对此,他自认是好兆头——人家正从5A房间走出来:这恐怕就算不上吉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