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每天夜里吉他都要眼睁睁地看着星期日服装的小碎片——白紫相间的、深蓝色的、粉白相间的,花边锦带和透明薄纱、天鹅绒和真丝、棉织品和绸缎、金属环扣和罗缎。这些碎片整夜整夜在他眼前飞舞旋转,他还记起叫作莉娜的玛格达琳和科林西安丝姐妹俩在大风里弯腰低头,去捡那些血红色的片片丝绒,而绒片就在罗伯特·史密斯先生的眼皮底下飘来飘去。不过,吉他的碎片不同,他看到的星期日服装碎片不往上飞;就像复活节圣歌曲终韵律的整个音调一样,在空中凝重呆滞地悬浮着。

四个黑人小女孩在一座教堂外被炸身死,他的使命就是在某个星期天找四个白人小女孩,用尽可能类似的方法处死她们,因为他是负责星期天的值班人。他不能使用一根铅丝或是一把弹簧折刀,因为这次要他用炸药、枪支或手榴弹。而这些东西都要用钱去买。他知道,由于越来越多的黑人是集体遇害的,“七日”下达的任务也会越来越多地成伙杀死白人。单独一人的死亡很快就过时了,而“七日”也必须对此有所准备。

因此,当奶娃来找他,提议去盗窃一份藏金回来分赃时,吉他笑了。“金子?”他简直难以相信。

“金子。”

“没人有金子,奶娃。”

“派拉特有。”

“私藏金子是犯法的。”

“所以她才有。她没法用,而且,既然她违法藏金在先,因此她也就不能为金子被盗去报案。”

“我们又怎么脱手——换成现钞吗?”

“那事由我父亲去办。他认识银行的人,而银行的人是彼此熟悉的。他们会给他合法偿付的。”

“合法偿付。”吉他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些金子能得到多少合法偿付?”

“这是我们得弄清楚的。”

“怎么分法?”

“三一三十一。”

“你爸爸知道这事?”

“还不知道。他想的是二一添作五。”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讲?”

“事后。”

“他会出力吗?”

“他怎么会不出力?”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我们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

吉他摊开了他的手掌,“我的伙计。”奶娃和他击了掌。“合法偿付。合法偿付。我喜欢这字眼。听着就像是大姑娘出嫁。”吉他摸着后脖颈子,抬头向着太阳,做出一副豪华奢侈的姿势。

“现在我们得着手干点事。作点准备。”奶娃说。

“当一阵清风,一阵凉凉快快的清风。”吉他接着说,他冲着太阳笑着,把眼睛闭起来,好像要通过提炼一小部分太阳能使自己准备好盗金似的。

“一阵清风?”这会儿吉他已经热情满怀,奶娃自己的激动反倒迟钝了。一个有点怪的念头使他不想把真相向他的朋友和盘托出。在这次冒险行动中,肯定有些困难和复杂之处。“我们就这么走过去,把口袋从墙上拽下来,对吧?要是派拉特或丽巴说些什么,我们就给上三拳两脚,让她们闪开。你想的就是这么些吗?”他在语调中尽可能塞进了嘲讽。

“失败主义。你就是这样。失败主义。”

“我有的是人之常情。”

“别来这一套,老少爷。你的老头子给了你一大笔,可你偏不要。”

“我不是不要。我只想活着出来喘口气,这样,我到手的东西就会给我点好处。我不想出于不得已去把钱交给一个脑外科医生让他从我后脑勺取出一个碎冰锥。”

“不会有什么碎冰锥穿过你的脑勺的,黑鬼。”

“可是能穿透我的心。”

“你要心有什么用?”

“供血。我宁愿它不停地供血。”

“好吧。我们有个问题。一个小小的问题:两个大小伙子怎么把一个重五十磅的口袋从一间住着三个女人的房子里弄出来——她们仨加在一起将近三百磅。”

“你得用多少体重去扣扳机?”

“什么扳机?那所房子里没人有枪。”

“你可不清楚哈格尔都有些什么。”

“我说,小奶。一年来她都在想杀死你,手头有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可从来没有一次用过枪。”

“是这么回事吗?也许她在想。等到下个月。”

“下个月她就太晚了,对不对?”吉他把头歪在一边,冲着奶娃微笑着,那是一种迷人的孩提式的微笑。奶娃好久没看到他这么轻松、这么亲切了。他不敢说,也许正是为了这一点,他才把他拉到这事情里边来。很明显,他完全可以单枪匹马地把事情办了,可是也许他想看看吉他重新变得温暖和诙谐起来,看看他眉开眼笑,而不是那副死人脸色。

星期天他们再次会面,这次是在黑人区外面的六号路上。这条街上有旧汽车寄卖场、“牛奶房女王”和“白色城堡”这类卖汉堡的铺子。那天早上没有顾客光临——旧车寄卖场上像坟墓一样排列着汽车,除去偶尔有一两声汽车响打破墓地般的沉寂之外,任什么也没有。

自从那次重要谈话——吉他解释他的工作的重要谈话,不是后来那次简短的靠不住的交谈——以来,奶娃倒情愿有勇气去询问吉他那些烦扰他的问题。“他已经?”他很难在脑子里形成具体的问话,当然也就更说不出来。吉他跟他谈的有关“七日”的严肃性、可怕性,以及危险性,给他印象极深。吉他讲过,“七日”即使在自己的成员之间也从不吐露详情,所以奶娃很清楚,向吉他探询任何情况都只能又惹他愠怒。可这问题就摆在那儿:“他已经干过了?他当真已经杀过人?”现在他也像十号路上那些老头子一样,买起日报和晚报,并且每两周买一次黑人报纸,认真阅读,寻找那些看来可疑和不得要领的谋杀案报道。每找到一条,他就把新闻中的故事逐句读去,直到发现某个疑点。然后他就得看看,是否有黑人被外人杀掉。

“你已经干过了?”他就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对女友的童贞表示怀疑一样,而这位女友身上则有一种新奇的神态和举止——有点与众不同,离群独处,引人注目。“你干过了吗?你知道了什么我还没体会到的新颖而普通的事情吗?你现在尝到了拿你自己单独去冒险的滋味了吧?这滋味怎么样?你当时害怕吗?是不是改变了你?要是我去干,是不是也会改变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