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四点钟的时候,他敲响了山后那唯一砖砌门面的住宅的大门。身着甜美为他洗刷和熨烫的军用工装,他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他大步流星、勇往直前地走着,只觉得能对付任何情况。不过,他认为吉他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他们管这叫路)上朝他扑来。这条小径穿过山地,山地是开垦过的,上面散布着一些人家和居民。要是他果真与他狭路相逢(只要他没有枪做武器),奶娃自觉有把握能够控制住他,不过最好是趁天黑之前赶回去。他并不清楚吉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不过他知道反正同金子有关。如果他知道我在此地,知道我到过什么地方,每到一处都做过些什么,那么他就应该明白,我在设法弄到藏金,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他为什么要在我把藏金弄到手之前,甚至不等我查明情况,就要杀死我呢?大部分原因对他仍是一团迷雾,神秘莫测,但已经明朗的那部分,就足以让他一路上保持警觉并惴惴不安了。

勃德家的住宅坐落在一片齐整的草圃之上,四外由白色的尖桩篱笆与草地隔开。一架儿童秋千从一株雪松上低低地垂着;四级漆成蓝色的小小的台阶直通门廊,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飘散出烤姜饼的甜香。

一个年纪与他母亲相仿的妇人给他开了门。

“勃德小姐吗?”奶娃问她。

“是啊。”

“您好啊。我叫,嗯,麦肯,我到这里来拜访几天。我从密歇根来,我认为我们家有些人很早以前在这一带住过。我抱着希望来找您,您也许能帮我一点忙。”

“帮什么忙呢?”她说话音调很高,奶娃有个突出的印象,就是这位女士不喜欢他的肤色。

“找他们嘛。我是说找出有关他们的线索。我们一家四分五散,城里有些人认为您可能认识其中的某些人。”

“谁在那儿哪,苏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有人来找我,格蕾斯。”

“那你干吗不让他进来呢?别让他站在台阶上谈事情啊。”

勃德小姐叹息一声。“请进来吧,麦肯先生。”

奶娃随着她走进了一间阳光明媚、讨人喜欢的起居室。“请原谅,”她说,“我无意失礼。请坐吧。”她示意请他坐到一把灰色天鹅绒面的圈椅上。一个穿着两件套印花衣裙的妇人走进房间,她手里抓着一张餐纸,正在吃着什么。

“你刚才说谁啊?”她向勃德小姐发问,但那好奇的目光却上下打量着奶娃。

勃德小姐伸出一只手来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朗小姐。格蕾斯·朗——这位先生是……”

“你好吗?”格蕾斯向他伸出了手。

“很好,谢谢。”

“麦肯先生,对吧?”

“对。”

“苏珊,也许麦肯先生想来点什么提提神呢。”朗小姐笑容满面地坐在灰圈椅对面的沙发上。

“哎,他才刚刚迈进门槛呢,格蕾斯。让我缓一缓嘛。”勃德小姐转向奶娃,“你想喝杯咖啡还是来点茶?”

“好的。谢谢。”

“哪一种?”

“咖啡好了。”

“你有黄油饼干嘛,苏珊。给他些黄油饼干吃吧。”

勃德对她那朋友厌烦地皱了皱眉。“我马上就来。”她跟奶娃招呼一声,就走出了房间。

“好啦。我刚才听你说你来这一带拜访,是吧?我们这儿很少有人来。”格蕾斯两脚交叉着说。和苏珊·勃德一样,她也穿着黑色系带皮鞋和长线袜。她一边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一边把裙子往上拽了拽。

“是的,来拜访。”

“你在服役吗?”

“夫人?哦,不。昨晚上我打猎去了。几个朋友借了这身衣服给我。”他抚平了一处甜美在军用工服上缝的线口。

“打猎?哦,老天爷,可别告诉我你跟他们在一块儿。我真受不了那些打猎的人。他们让我恶心,总是围着别人的地产打转转。不分日夜地开枪,惊得世界不安。我对我的学生说——我是个教师,你知道,我在那所师范学校教书。你看到那所学校了吗?”

“没有,还没哪。”

“嗯,没什么可看的,真的。只不过是所学校罢了,和别的学校没什么两样。不过欢迎你顺路来看看。我们会乐于接待你的。请再说一次你从哪儿来?”

“密歇根。”

“我记得是这么回事。苏珊!”她回过头去说,“他从大北边来。”然后她又面对着奶娃:“你住在什么地方?”

“嗯,还没准地方呢。我刚刚在城里遇到几个人……”

苏珊·勃德进来了,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杯咖啡和一盘大块的白色饼干。

“他从密歇根来。”格蕾斯说。

“我已经听他讲过了。你怎么喝咖啡呢?”

“不加奶。”

“不加奶?一点牛奶和白糖都不放?”格蕾斯问道,“但愿我能那么喝;也许我倒回到十二岁时能够那么喝。可惜现在永远办不到了。”她把一只手按到臀部上,笑着对奶娃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苏珊·勃德温和而清晰地强调那个“我”字。

“我在设法找个可能认识我祖母的人。我祖母叫兴。”

格蕾斯的两手捂到嘴上,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尖叫。“亲戚!你们全是亲戚!”奶娃放下了他的杯子。“哦,我说什么来着!”格蕾斯的眼睛闪动着光芒。

“你算找对地方了,”苏珊说,“不过我说不上能给你帮什么忙。”

“你还说什么,苏珊?你母亲不是就叫兴吗?”

“不,她不叫兴,格蕾斯,要是你能让我把一句话说完,你可能也会听到点你不知道的事情呢。”

“我以为你说——”

“我母亲的名字叫玛丽。M-a-r-r-y,玛丽。”

“哦,原谅我。”

苏珊面对着奶娃说:“我父亲克洛威尔·勃德有个姐姐叫兴。”

“那就是她!我奶奶!兴。她是不是嫁给了一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