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庸旧事

自有衙差押解人犯去京兆府大牢,大理寺的人和干支卫的人各自散去,谢庸、崔熠、周祈一起冒着夜禁骑马往回走。

今日着实累了,从晨间出来,在东南诸坊跑了个遍,验看了两副遗骸碎尸,捉着了连环杀人凶犯,救下了一个女子,中间连口水都没喝。

肚子咕噜的崔熠突然看谢庸:“老谢,你的羊肉呢?”

听了“羊肉”,周祈也扭头儿。谢少卿两手拽着缰绳,周身没有半点可以藏羊肉的地方,肉估计是吴仵作带走了。

周祈怏怏地正过头去。

谢庸清清嗓子:“休沐日吃羊肉,你们是喜欢炖的,还是烤的?”

虽然今天晚上的肉飞了,但是休沐日的还在,崔熠笑道:“烤的,必须是烤的!”

周祈也忙点头附和,本来已经饿过劲儿的肚子此时也被勾搭得叫唤起来。

如今还不太晚,坊里食店酒肆还开着。周祈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一闻,皱起鼻子,太臭了……先回去洗个澡,然后出去吃碗索饼?馄饨?

三人在东市西门前的路口分开,崔熠接着一路往北,谢庸、周祈则往西拐。

叫开坊门,进了开化坊,经主路拐进小曲,在谢庸家门前停住,周祈对谢庸拱拱手,懒洋洋地笑道:“明日京兆府见,谢少卿。”说着便双腿夹马要走。

“你且停一停——”

周祈又勒住马,回头看谢庸。

谢庸微舔一下嘴唇:“唐伯或许还留的有饭,一起吃吧。”

周祈立刻咧开嘴笑了:“好。”

周祈又与他商量:“我们这样太臭了……”

谢庸莞尔:“我等你。”

嘿!忒够义气!“谢谢啊,谢少卿。”周祈给他一个大笑脸,再拱拱手,欢快地骑马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谢庸又笑一下,牵着马走进家门。唐伯和罗启、霍英已经吃过饭了,两个小子正在一起下棋,唐伯则在鼓捣他腌的鱼鲊。

听说谢庸还没吃饭,特别是一会周将军要来,唐伯立刻便要忙起来:“周将军爱吃肉,爱吃鱼,爱吃甜,做个糖醋肉,把明日要煮鱼粥的厚鱼蒸一蒸……”

谢庸失笑,止住他:“您给做两碗索饼吧。有鱼,就熘些鱼片儿做浇头儿。”

唐伯想起来,上回他们回来晚,大郎也做的索饼,后来周将军还跟自己夸赞来着……就做索饼!

唐伯又看一眼谢庸,笑着走了,若大郎自己吃索饼,多半浇头儿选辣的,如今却选了清淡的熘鱼片……

霍英去帮谢庸提水,罗启收拾棋盘:“阿郎,您今天这是去哪儿了?弄得这一身味儿?” 平日罗启、霍英轮流跟谢庸出门,今日晨间罗启被谢庸派去刑部送公牍,等回到大理寺,谢庸已经跟干支卫的人走了。

“去捉一个连环杀人碎尸的凶犯。”

听说又杀人又碎尸的,罗启道:“这种人就该让干支卫的人用他们的刑收拾收拾。”

谢庸笑起来。

罗启不明所以。

“以后周将军的话,莫要全信。”谢庸笑道,说完便走去了屏风后面。

罗启看着屏风,周将军他们没有“十大酷刑”?不是……没有十大酷刑,阿郎你笑得这么摇曳干吗?

周祈用干布巾把头发拧了拧,松松散散地挽了,穿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交领布袍子,没理那一盆泡着的脏衣服,哼着小调出了门。

听见推门声,胐胐先出来迎她。还不等它围着自己的脚绕来绕去,周祈已经抄起它:“我的小宝贝,想我没有?”

“喵——”

“想了呀,我也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喵——”

“咳——”

周祈抬头,谢少卿站在廊下。

周祈半点没有与旁人的猫互诉相思被主人家捉到的心虚,“胐胐真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它是想让你一会儿给它鱼片。”谢庸淡淡地道。

“喵——”

周祈把猫语转成人言:“不,我们是真心的。”

谢庸:“……”

周祈笑眯眯地抚摸猫头。

谢庸到底不会与周祈还有胐胐一般见识,“进来吧,马上就吃饭了。”

周祈又撸一把猫头猫脸,在它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把最嫩的两块给你。”

胐胐蹭一蹭周祈的手。

谢庸有些无奈地笑了。

唐伯带着罗启端了索饼和配菜来:“来,来,周将军,洗手吃饭!”

到底是唐伯出手,比那日谢少卿的腊肉青蒜索饼要豪华得多。

一大钵醪糟鱼片,白嫩嫩的鱼片配着些黑木耳,带着醪糟香,一看便鲜嫩可口;一道春笋腊肉丝,玉色春笋、肥瘦相间的腊肉,几段青蒜苗,好一盘子春色!又有芫荽末、香椿芽、醋芹丁之类小菜,并芝麻酱、食茱萸酱等酱料,满满当当摆了一案。

若崔熠在,三人正经吃饭,便是分食的,如今只谢庸、周祈两个,便只用一张榻上大案。谢庸与周祈再净过手,对面坐下。

今日唐伯只劝了周祈几句,便退了下去,临走还看看罗启、霍英。然后屋里便除了谢庸、周祈,只剩了胐胐。

周祈果真不食言,挑了几块虽肥嫩的鱼片给它。

两人一猫围案各自低头吃着。热气氤氲,饭菜香缭绕,细微的咀嚼声,偶尔竹箸瓷匙碰触盘碗的声音,猫的呼噜声,谢庸和周祈都单簪挽发,穿着家常旧衣,迥异平时庄严的大理寺少卿和不羁的干支卫将军。

一绺湿头发垂下来,周祈顺手掖在耳后,又往嘴里塞一口索饼。一碗已经下去一半儿,周祈腹中打了底,便慢条斯理起来,伸手拿勺又给自己添了点芹菜丁和香椿芽。

“当年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香椿树,长得不好,病歪歪的,但芽子极好吃,先母便用它拌腌菜,略点几滴芝麻香油,我便能就着吃一大碗杂米饭。”

周祈抬起头。

谢庸微笑一下:“偶尔也用它炒鸡蛋,先母厨艺不佳,除了猪头烧得好,就是这鸡蛋炒得香了。当年先母传授,猪头只要烧的时候长便好,炒鸡蛋则要舍得放油。”

周祈笑起来,谢家太夫人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去的那年,我九岁。”

周祈的笑淡下来,看着谢庸,慢慢咀嚼嘴里的索饼。

“先母带着我住在汧阳县城东北最边的一个里坊,叫居安坊,其实特别不安,穷街陋巷的,多有地痞无赖,又有暗娼流莺,有一家夜里门板都被人摘走了。”

“先母未与我说过她的身世和遭遇,只偶尔听她骂两句‘那杀千刀的’,再参照她的性子,我估计她是与人私奔的,后来不知是被弃了,还是别的什么变故。”

谢庸顿一下,“把那张氏与今日救下的柳娘合二为一,大约就是先母的样子了。她带着我,跟了一个又一个男人,都为混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