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审细作们

王寺卿回到大理寺时已经不早了,见了谢庸,也是先惊问:“这是怎么了?”

听谢庸说是捉细作时,让拳头擦了一下子,不由嘱咐:“幸好没破相,不然日后该被新妇子嫌弃了,以后切要小心着些。”

崔熠和周祈笑起来,周祈觉得王老翁果然是同道中人。

谢庸说话不方便,周祈代为禀报了抓捕吐蕃细作和苏宝澄的事。

王寺卿点点头:“防不胜防啊。”

这样涉及回鹘圣物、吐蕃细作的大案,由王寺卿亲审,谢庸与崔熠、周祈一样坐在堂下听审。

苏宝澄被带上来。他三十余岁模样,穿着青色官袍,略胖,本是一副福相,此时却满脸愁苦悔恨。

“一切皆因小贪,造成今日之祸。” 苏宝澄垂着头道。

择这西市范家老店做鸿胪客馆的供货商人,一则是他们确实货全价优,一则也是那老掌柜会做人,奉承话说得好,私馈的礼金给得足。

“曹掌柜打听下官家在何处,每隔一阵子便会给下官家里送些外面来的新鲜吃食货色,又往往爱给犬子带些孩子爱的糖果子或是胡人玩意儿,故而送东西的伙计与下官家里人混得很熟。”苏宝澄道。

“六日前,下官下衙回家,在坊门外被一个乞索儿撞了一下,手中便多了个字条儿。展开看,那字条上说犬子被他们绑了,让我杀死回鹘神鹰,换得犬子平安。有事便用与范家老店的采买货单以反切之法传递。下官回到家,家里竟尚不知犬子被人绑走了……”

苏宝澄抬起头,“下官这个年纪,只此一子,我,我,真是不得已啊……”

王寺卿道:“说说你如何引细作入皇城,又是如何杀死神鹰的。”

“我没有引细作入皇城!”苏宝澄睁大眼睛。

“下官官小位卑,哪里能带人进皇城?况且,”苏宝澄声音小下来,“皇城是官署重地,后面就是宫城,细作进来若做下什么大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周祈微眯眼睛。

“范家老店总是在选货单中催促,但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得了神鹰?下官突然想起一个胡人说过的大食僧人制售秘药的事。那秘药中有一种可让人昏睡的,若多吃了,便会致死,且让人看不出死因来。下官几经辗转,才从黑市中一个胡人手里购得十丸。我把药磨成药粉,趁着去查厨房时,掺在为那鹰备的新鲜兔肉条中。”

“晨间到了鸿胪寺,便听说神鹰死了,我赶忙给范家老店传讯,让他们放了犬子。”

“你是说,你只是下药,后面又有杀手与你不谋而合,去杀了神鹰?苏客丞,这是不是太巧了些?”王寺卿道。

苏宝澄忙道:“这杀手是谁,下官真不知道。下官听说那药二十丸便足够让一个成年壮汉昏睡,再多几丸,他就醒不了了。这鹰虽神俊,也不过三尺高,十丸当足够了。既然够了,下官何必多此一举,再让人去动刀?”

王寺卿与堂下的谢庸对视一眼,“那几丸药是什么颜色?”

“好像微有些紫。”

王寺卿微点头。

王寺卿又变着样子设套儿问了几遍,苏宝澄话中都未有什么漏洞,王寺卿挥手,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审那几个吐蕃人却着实费了些周折,王寺卿动了大刑,才撬开他们的嘴。

这些吐蕃人是前年潜来长安城的,一直没怎么动,这是头一回做大事。他们所言过程与苏宝澄说的能对得上。

退了堂,王寺卿扶着腰站起来,叹一口气道:“这事啊,恐怕还另有其人。”

老翁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对谢庸、崔熠、周祈道:“不管是什么人,还有什么隐情,都得明日再查了。都回家!回去睡一觉。”

谢、崔、周三人骑马,随护王寺卿的马车向东而行。到朱雀大街,王寺卿与崔熠继续往东,谢庸、周祈往南回开化坊。

叫开坊门,胡噜胡噜肚子,周祈问谢庸:“你说这会儿赵家粥铺子关门没有?”

“那便去看看。”谢庸道。

周祈一笑,骑马拐进一条曲内。

粥铺主人正摘门口的灯笼,周祈是常客,粥铺主人认得她:“没有粥饭了,女郎明日再来吧。”

周祈极可怜地道:“打扫打扫锅底儿也行啊。没有这口吃的,我们就得饿着肚子睡觉。”

两个穿官袍的,家中岂能没有奴仆?但大半夜的,这样一位女郎寻来这样说,粥铺主人能怎么样?

粥铺主人又把灯笼插回去:“好在火还没熄,又有炖好的豕骨汤,给二位下点馎饦吧?”

周祈喜笑颜开:“好,麻烦店主人了,我们不挑。”

店里灯烛已经灭了大半儿,周祈和谢庸捡了靠窗的一张食案对面坐下,一个小伙计把灯烛挪到他们案上。

赵家粥铺子里的其实是单人食案,不比胡式大桌,也比不得谢家堂中大榻上的方案,不过二尺多宽,这样相对而坐,周祈都能看清谢庸的睫毛。

谢庸微垂着眼,坐得很端庄。

从前离着谢少卿比这更近的时候也有,但都是同侧,少有这样面对面的时候。周祈觑着眼看他。谢少卿的睫毛其实算不得长,但却很浓密,这样垂着眼,让烛台的光一照,便在眼睛上落了影子,显得目光深邃,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跟——周祈看看自己面前的碗箸,要跟这碗箸讲一样。

周祈促狭一笑。

谢庸抬眼看她。

“你这脸有些肿了,怕是需得敷一敷,搽些药,不然明日肿得更厉害。”周祈正经着脸道。

“明日去买来搽。”

“我那里还有上回脚脖子扭伤剩的药,其中有一种药膏子,擦了,覆上干净的布,不耽误冷敷,便是伤后头一两日用的,你应该能用吧?”

谢庸微笑点头,他的脸有些肿,说话越发少了。

周祈也不看他睫毛了,改而真的看他的伤,右半边嘴角旁的一片似青紫得越发厉害,“牙齿没事吧?”

谢庸摇头。

周祈点头,幸好只是让拳头擦了一下,若是让拳头砸实了,估计半口牙就没了。

粥铺主人亲自用托盘端了两碗馎饦来,盘上还有几碟就汤粥的小菜,腌豆腐、咸鸭蛋、香油疙瘩头咸菜、腊肉丁子咸菜。

骨汤馎饦中只有些零散的油星儿,白白的面片儿,青绿的香菜末,看着很是清淡,周祈用汤匙舀一口汤,吹吹喝了,满口香!

“真好,足以吊命!”周祈笑道。

粥铺主人笑起来:“也简单,味道都在汤上。用大骨熬汤,熬足半日,做出来就是这个味儿。”

周祈摇头:“学不会,只会烧水。”

粥铺主人再笑,他本也没指望这样一个穿武官缺胯袍的女郎会熬汤,他说的是奴仆们,此时却凑趣看一眼谢庸,笑道:“那便只能郎君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