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第2/2页)

想到此处,节子明白了,目前自己把一切托付给所谓的命运,并且老老实实地顺从它会产生何种结果。也许,恋情以这种方式夭折后,每当自己看到出生的孩子就会想起那个夜晚土屋的吻,尽管这个孩子不是土屋的,但他作为恋情的纪念物而降生,自己注定一生一世也不能把土屋排除在外而去关爱那个孩子的。这样的话,倒不如把这孩子视作土屋的为好。那样的话,或许会产生不同的恋情吧。虽然是丈夫的孩子,但记忆中的土屋却又挥之不去。假如生下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如此大的背叛,再也没有如此大的不贞了……

不得不为节子说几句,她的这种想法着实认真,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在自己的内心敲下了一记重锤。尽管如此,总觉得这份真挚、诚实之中掺杂着一些游戏的成分。这是一种在浅滩玩腻、开始向往到深处游玩的心境。特别是当节子苦思“生下这个孩子才是对丈夫不忠”的时候,在这份被美化了的为丈夫着想的感情深处,某种自我辩护的喜悦写在了脸上。

节子暗下决心,一定要恪守一件事。也就是说,“无论是对土屋还是对丈夫,这件事都要永远保密”。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节子又开始觉得这次怀孕是她默默地为土屋付出的巨大牺牲。刚刚萌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就连负罪感中也包含着“为土屋而忍耐”的快乐。

那么,根据前述的结论,节子因不想背叛丈夫,而产生瞒着丈夫、私下堕胎的念头,而这次最终做出这样的决断,认为是为了丈夫而做出的牺牲,不是很自然吗?可节子却又不可思议地庇护起了丈夫,她越来越倾向于把做出这种决断的痛苦心情看作是为土屋而做出的牺牲。

尽管心中这么想,但忍受牺牲的快乐日渐消退,最终成为心头的负担。如今,她眼里所见的仅仅是事态的悲惨与痛苦这一侧面。与香水气息绝妙般配的女人,反倒成了悲惨、痛苦的俘虏。

节子曾经有过一次堕胎的经历。那时因她体弱多病,是在丈夫的劝说下才去了医院。当时她也流过泪,悲伤之中掺杂着一丝甜意。

这次却不同,这次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都得自己拿主意。夜里,或许是腹中那还没有成形的孩子因最终要被丢弃于黑暗之中而感到恐惧吧,节子在睡梦中听到了他的哭声,她睁开眼睛,那哭声还回荡在耳边。她仿佛感到腹部附近还不断地传来微弱的、嘶哑的哭声。节子出了一身冷汗,她定了定神,看了看睡在房间一隅的菊夫。

……远方传来货运列车的鸣笛声。是那声音传入梦里变成了哭声,还是梦中的哭声冲向远方的夜空使人错听成鸣笛声呢?身旁,即使发生相当大的地震也不会轻易醒来的丈夫香甜地呼呼睡着。

节子忽然感到饥肠辘辘,她下了床走进厨房。

这次与土屋见面之前不能把孩子打掉,因为节子不想让土屋见到她手术后虚弱的样子。节子想,这次见面之后,第二天一定要去医院。

然而,这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即可画上句号的沉默的戏剧让节子感到空虚,她逐渐萌生出期盼得到某种回报的想法。这种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多折磨,应该有资格好好享受一下了,虽然不清楚希望得到什么。只是她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牺牲,所期盼的东西应该都是正当的。

节子今天就想见土屋,但打去电话他却总是不在。他经常说工作忙,看来没有说谎,他可是个绝不放弃幽会的人。节子没有办法,离约会日还有三天时间,看来只好一个人忍耐度过了。在那期间,她的期待与渴望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

显然,节子的心、节子的生活都已经离不开土屋了。

终于到了约会的日子。也许,节子的半生中没有一次是如此迫切地等待的吧。

一想起首先必须见到土屋那张身着便装的脸,那张没有任何变化的脸,节子就感到恐惧。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全部生活都已经寄托在与别人的感情之上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虽说时值四月上旬,但气温忽然升高,仿佛五月已经到来,街上不时看到脱掉外套的行人。节子的那身长袖两件套裙装有些热了,她担心汗水气味,便在耳垂上涂了香水。

在约定见面的店内,客人不算多,音乐听着有些吵。节子四下一望,见土屋还没有来。然而,就在这时,节子发现了土屋。他与另外三人同处一席,正在入神地说着什么。看上去,他们是熟人。与土屋交谈的女人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熟悉,原来就是那个此前议论过的女演员。

土屋马上发现了节子,他立刻站起身迎上前来,说:

“我也是刚刚才到。”

当与土屋在距女演员们的座席较远的一处空包厢内面对面坐下时,节子几乎瘫软般地倒在了椅子上。

不久,茶水上来了,土屋敏感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节子慌忙回答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我嘛……”

节子开口了。

这种口吻,通常只有在郑重宣布某事时才会使用。土屋觉察到了这一点,摆出一副专心致志倾听的架势。

虽然节子内心已经酝酿好了措辞,话在嘴边马上就要说出,但如果对方没有听清楚的话,第二次就很难启齿了。她担心自己的话若被吵闹的音乐淹没了,土屋再追问她那可如何是好?况且,这也不该是由她来主动说的话。犹豫之间,话似乎凝固在口中。终于,节子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说:

“喂,下次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好。去旅行!”

土屋立即答道。

土屋脸上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受他的影响,节子也报以微笑。那天约会,节子对那女演员的事只字不提。两人始终说着旅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