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现象(第2/5页)

小山的脑子里一开始就是“那不行”、“太可悲”、“钱由我设法张罗”,这叫朝子无地自容、没脸见人。

朝子也考虑过恋爱、结婚和做母亲这些人生大事,总觉得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身心两方面跨越生活的各个阶段,应该伴随着许多歌声和美梦。

但是,自己没有经历中间的路程,一下子站在了终点上。

生理现象没有过错。但朝子弄不清楚这种生理现象是卑俗还是崇高,是残酷还是幸福。

“最痛苦的时刻正是最珍贵的时刻。”她只听见自己内心这样低语。此时此刻,要把握住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

而且,尽管不能出世,天赋惠泽的生命没有受到亲人的祝福就被葬送,这是令人心碎的悲哀。

当朝子听到小山铁石心肠地劝她做人流手术时,深刻感受到在这种时候男女之间的差异。似乎把一切苦恼和负担不公平地推给女人去承担。

可是,孩子是怀在女人的身上,男人又能怎么办呢?

“生不生是女人的自由,取决于我的意志。自古以来,虽然女人有时被迫生下自己不想要的孩子,但也有女人生下男人不想要的孩子。”朝子这么一想,故意给小山难堪,让他更加狼狈惊慌,于是一声不吭地走着。

“你听我说……我是替你着想。女人一旦进入家庭,又是家务事,又要看孩子,所有的才华都被糟蹋、都会枯竭。即使我和你结婚,也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他不说“我爱你”呢?

其实只要小山证明一下自己的爱情,什么事都好说——朝子又失望又沮丧,不觉泪水汪汪。

她想反驳小山浅显的说教,但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朝子逞强好胜,不愿意让小山看见自己的脆弱和悲伤,一直板着脸扭着头。

小山瞟了一眼朝子,看见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觉得奇怪。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想当妈妈吗?”

朝子用小手绢擦了擦眼泪,连忙摇头。

“斯黛拉这个角色……”

“斯黛拉怎么啦?”

小山温柔地搂着朝子的肩膀。

“演出结束以后,照你说的办。斯黛拉要做妈妈,不是老穿着宽松的罩衣吗?今天才知道,我一穿上那件衣服,就产生自己也要当妈妈的实际感觉。”朝子思绪涌动,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呼唤小山,“小山……”

“嗯?”

“你只是为了玩乐吗?”

“……”

“为什么不回答?如果真的没有爱情,我只有伤心害怕、灰心失望。我不认为是两个人爱的结晶,这孩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你说话呀。”

昭男收到敬子的一封长信。

“……家门不幸,谅有所闻。这样的事情对家里人无法细说,所以啰啰唆唆写了许多。”

昭男看完以后,觉得世上无奇不有。

前些日子,他去敬子家,恰逢她出门不在。过了一会儿,敬子回来了,脸色苍白疲惫得令弓子和昭男吃惊,看了这封信,就知道原委。

“妈妈,你怎么啦?去哪儿了?连我都不能告诉的好地方到底是哪儿?妈妈……”

昭男听见去门口迎接敬子的弓子声音不对头,赶紧从会客室的椅子上站起来。

“妈妈,是不是爸爸出事了?”

“等一会儿,先给我一杯水。”

敬子看见昭男,叫了声“田部大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昭男心想,敬子是不是责怪或猜测自己在薄暮时分与弓子单独在一起。

“不知道您不在……正要告辞……”

敬子点点头,呆滞无神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昭男问。

敬子在信中这样叙述当时的情景:“终于回到家里,没想到能遇见您,又看见弓子心情愉快,我一下子放心了,同时也感到难过。您问我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您的关心更使我觉得懦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弓子拿来冰水,敬子一只手抓着会客室敞开的门喝完。“啊,真舒服。是青梅酒吧?”

“我也给大夫倒了一杯青梅酒,他都喝醉了。”

“是嘛。”

“有点言过其实。”昭男不好意思,但他用医生的口吻说,“好像哪儿有点毛病,我给您看看吧。”

“不用了。天气太热……我松松腰带就会缓过来的。”

“是嘛。”昭男回到客厅里。

当时,敬子没有告诉昭男自己算命去了。

“所谓算命,其实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仙姑在招魂。我怕得要命,要不是有朋友陪着,恐怕会吓得跑出来。”敬子在信中这样写道,“跟我同岁的这个朋友,丈夫冷漠寡言,平时从不交谈,于是她到仙姑那儿把丈夫的生灵请出来,通过仙姑的嘴进行对话。据说可以谈论平时从不接触的各种话题。”

“如果是死别的人,尚能理解,这个朋友居然通过仙姑跟现在还在一起生活的丈夫对话,实在无法理解,简直不可思议。她毕业于音乐学校,是个很新潮的人……不过,看来这个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不能真正交心的夫妻。”

敬子的信继续写道:“实际上,一切互不隐瞒、坦诚相见的夫妻也许很少。这么一想,不由得心惊肉跳。岛木和我在一起生活,似乎也是无话可说的人。”

敬子因为岛木毫无线索,走投无路才去求神问卦。当然这个朋友也是婚姻不幸,经常向敬子诉苦,但这回轮到她来同情敬子。

“不管怎么说,你先和他说说话。岛木藏到再远的地方,仙姑也会把他招回来的。”

看来这位朋友对仙姑坚信不疑。她说自己的丈夫通过仙姑的嘴还坦白了有外遇的隐情。

“你说怪不怪?我去仙姑那儿不久,他在家里也主动和我说话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去仙姑那儿啊……”

敬子抱着万一能和失踪一个半月的岛木说上话的侥幸心理去的。

“当我在供奉着什么神灵的小屋子里听到仙姑说‘这是亡灵,他已经死去’的时候,恐惧得浑身颤抖。仙姑说:‘好吧,你和亡灵说话吧。他也有话想跟你说。’但是,我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问道:‘你在哪儿?’对方回答说:‘准备上出租车……然后乘坐……现在不能说,不能说。’那声音既像岛木的,又不像。我实在无法忍受仙姑的怪样,就拼命求她‘赶快还魂吧’。”敬子在信中写道,“这不是跟巫婆跳大神差不多吗?田部大夫如果见到那个人,恐怕会有另一种医学上的见解。那个四十来岁的仙姑骨瘦如柴、脸色煞白,神灵鬼魂附体的时候,就跟歇斯底里大发作一样。我想,要是她一天被鬼魂附上几次,这个身架也受不了。”写到这儿,敬子的心情似乎稍见平稳,但下面又说,“临走的时候,仙姑说:‘你必须慰藉死者的魂灵。’我一听,浑身像瘫了一样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