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

陆机给自己立了好大一张旗。

这还不够,大军出发时,突然刮起一阵妖风,把主帅的旗帜折断了……

其实旗帜那有那么容易断的,都是王悦昨晚偷偷把旗杆掰弯了,今天大风一刮,不断才怪。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王悦啊。

陆机看到主帅旗断,心里越发不安,但是,他已经被成都王任命为主帅,纵使再多不安,也要强行压下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长沙王司马乂和他冤死的哥哥楚王司马玮一样,都是有军事才华的藩王,何况,他手下还有刘琨、祖逖(两人以一起闻鸡起舞闻名)这样的大将,不打赢这场仗都不好意思见人。

由于我方人少,人海战术肯定要输的,长沙王就用了刺猬阵——将战马身上披上一层软甲,然后在马身上捆扎一根根的长戟,战马变成一只只庞大的刺猬。

洛阳东城,七里涧。

讨伐军看到前方黄土弥漫,就像一道黄墙,一只只浑身都是长刺的怪物从黄土灰尘里冲出来,所到之处,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是哀嚎一片。

刺猬就像生命收割机,在讨伐军阵型里来回穿梭,讨伐军一战即溃退,惨败。

陆机输懵了。

他的爷爷陆逊,父亲陆抗都是旷世名将,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弃武从文,因家学渊源在,嘴炮还可以,真正到了战场,人数是长沙王的四倍,还是被人打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在大刺猬一次次的冲刷下,讨伐军争相逃命,慌不择路,推搡之中,一个个士兵就像下饺子似的落进了七里涧。

陆机和陆云来自江南,他们会游泳,掉进七里涧后潜水游到了岸边,兄弟两个捡回一条命。

但是中原的士兵基本不会游泳,也不擅水战。否则,曹操也不会在赤壁之战中败给诸葛亮和周瑜的联军。

这一战,讨伐军伤亡惨重,七里涧填满了淹死的尸体。

由于尸体太多了,整条七里涧水流都被尸体截断了,成了一潭死水。

除了士兵,讨伐军还连损十六名大将,人头挂在铜骆街上。

讨伐军出师不利,二战又败。

没想到陆机陆云兄弟这么不能打,辜负了我的信任。

成都王司马颖快气疯了,不过,为了鼓舞士气,他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识人不清,他命手下牵机、卢志杀了陆氏兄弟,说道:“陆氏兄弟是叛徒,他们暗中和金谷园二十四友的刘琨暗通款曲,勾结长沙王,故意输掉了七里涧一战。”

成都王打仗不行,品德也十分差劲,习惯性的找人背黑锅,反正错误都是别人的,他比雪花还要清白无辜。

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

陆机陆云兄弟是成都王的座上宾客,平日恭恭敬敬,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一旦遇到危机,需要有人负责的时候,成都王毫不犹豫的把这两人推出去砍头。

死的都是中原的兵、中原的将、生还的却是“南蛮子”陆机陆云兄弟。

何况卢志本来就和陆氏兄弟互相亲切的“问候”过对方祖先的名讳,早就结下仇怨。

陆机做了个梦。

梦到旗帜落下来,缠在车轮上,他怎么扯都扯不出来,噩梦惊醒时,听外头有兵戈之声。

原来牵机和卢志当即带兵围住陆氏兄弟的营帐,这对兄弟才华横溢,也有一些坚定的追随者,拿出武器反抗,南方系和中原系正在交战。

陆机连忙跑出来阻止了,“七里涧大败,都是我指挥不当的缘故,身为元帅,理应承担兵败的责任,你们不要怪成都王。放下武器,不要跟我们兄弟一起送死。继续效忠成都王,你们才有活路。”

穷途末路,陆云叹道:“你我兄弟不甘心偏安于江南,不远万里来到中原,希望寻求一条青云之路,延续吴郡陆氏的荣光,将来位列三公,衣锦还乡,岂不美哉?你我兄弟凭本事扬名金谷园,却没曾想皇室纷争、中原大乱,梦断青云路,悲乎,命乎?“

陆机问弟弟,“你后悔跟我来中原了?”

吴郡陆氏是江南四大家族,即使什么都不做,混吃等死,一辈子也保管荣华富贵,陆氏兄弟非要扬名立万,来到中原洛阳当了一名“洛漂”,结果生不逢时,两个才华横溢的文人被赶鸭子上架当元帅,被长沙王揍得落花流水。

可是,东吴灭国之后,大晋的都城洛阳才是政治文化中心,偏安在江南有什么用呢?想扬名立万,就必须去洛阳找机会,去当洛漂。

陆云想了想,道:“不悔,唯一的遗憾,就是无法和哥哥一起看到江南的华亭鹤唳了。”

卢志和牵机要杀陆氏兄弟,陆机说道:“且慢,我们兄弟换一身衣服。”

陆机和陆云脱下戎装,穿上白帢,从容赴死。

陆氏兄弟的人头挂在大营里,以祭奠七里涧淹死的讨伐军。

王悦看着两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吊在旗帜上,很受震撼,陆氏兄弟之死,他也有一份。

王悦以为纸上谈兵的陆氏兄弟败了,凭他们兄弟的才华和名声,顶多丢官被贬,回到江南吴郡老家,这并不算一个悲剧结尾——他们琅琊王氏都集体迁徙到江南建业,远离乱世。

他没有想到成都王会如此绝情,为了安抚军心,平息七里涧大败的怨气,对陆氏兄弟说杀就杀,说弃就弃,连一丝求情的余地都没有。

成都王没有底线,不讲规矩,连基本的规则都不守,这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王悦向成都王请辞,去洛阳城找母亲,但是成都王不答应,非要留下他,“贤侄,你母亲被羊皇后蛊惑,你可不能跟着糊涂母亲一错到底啊,我要你亲看看着我是如何拿下洛阳城的。你放心,洛阳城破之后,我不会伤害皇室,我也会保护你母亲,我只有一个敌人——长沙王。”

成都王打肿脸充胖子,接连兵败,士气大减,倘若王悦走了,他的声势就会一跌再跌,他必须留下王悦。

成都王的讨伐军一再败北,在后面观望的藩王们更是出兵不动。

成都王不会打仗,干脆扬长避短,不打了!

他命士兵挖壕沟,建立工事,用来对付长沙王的刺猬阵。

如此一来,成都王的军队打不进去,长沙王的军队被困在城里,也打不出来,战事陷入僵局。

王悦身在敌营,很是焦急,他不担心长沙王会败,因为成都王根本不会打仗,手下也大多是无能之辈,其他藩王只是跟着起哄,没有谁真的出兵帮忙。

王悦担心的是如果成都王一直围而不攻,洛阳城人口众多,粮食有限,再继续围困下去,恐怕要断粮。

更令王悦不安的是,有一天,他在大营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白眉毛刘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