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尚未驯服的兽

桓彝,出身谯郡桓氏,和曹操是同乡,祖先桓范曾经当过大司农(农业部长),也是曹魏政权政权的支持者,后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诛杀曹爽,控制曹魏,谯郡桓氏被刑家(诛三族)。

桓彝一脉侥幸逃脱,一度连祖宗都不敢认,在乡下低调度日,断绝了仕途,但家学渊源一直坚持着,桓家擅长儒学,在玄学当道的魏晋属于冷门,但桓家一直没有放弃家学传承。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西晋灭亡,东晋建立,新一脉司马氏当皇帝,不会再追究七十多年前谯郡桓氏的人是否真的灭族,桓家意识到机会来了。

家族沉寂好几代人,桓彝出山,刻苦学习清谈和玄学,参加各种雅集来扬名,凭借出色的相貌和才华,终于融入了主流士族圈,和阮孚(就是宋袆的第三任丈夫),阮放,羊曼等八个人并称为“江左八达”。

桓彝靠着混圈成功,将家族起死回生,得到了官位,并在王敦之乱时因战功而封万宁县男的爵位和宣城刺史的官职,他在宣城这两年政绩斐然,深得百姓爱戴,又正当壮年,名声和官声也到达巅峰,本来即将要一飞冲天的桓彝,却被苏峻叛军所杀,就像一颗流星,短暂闪耀之后就立刻陨落了。

祖祖辈辈的忍耐和心血毁于一旦,桓彝当然死不瞑目啊!挂在苏峻帅旗上的人头双目圆睁,半腐烂的眼珠成了苍蓝色,两行血泪一直垂在下巴,血痕已经干涸。

庾亮先痛失爱子,又看见唯一的援军统领桓彝的人头,知道大势已去,建康城要守不住了。

苏峻是打着诛杀奸臣庾国舅,勤王的名义起兵,所以庾亮会第一个被处死。

来不及悲伤了,庾亮立刻想法子脱身,他把一切事宜都交给尚书令卞壸,说道:“我要走了,否则一定会命丧苏峻之手,苏峻的奸臣名单没有你,所以你是安全的,以后朝廷的事情,包括保护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交给你。”

无权无势被架空的尚书令的卞壸一脸懵逼,这尼玛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啊!早干嘛去了!

我当初说召回周抚荀灌陶侃你都不听!现在知道叛军的厉害了!

卞壸质问道:“户梁折断,屋檐崩毁,这是谁的过失呢?”

庾亮老脸一红,“今天的事情,来不及细说了,再拖下去叛军打进来,我就要死了。我还不能死,

我要弥补过错,去外头召集军队勤王,打败苏峻,一切都交给你了。”

言罢,庾亮就带着子侄等人,乔装成普通人,坐船跑路了!

卞壸见主事的都跑了,他无权无势,怎么收拾残局?

微臣做不到啊。

卞壸晓得自己没这个本事,建康只有一个人能够临危受命,稳住局面。

卞壸骑马,朝着乌衣巷狂奔而去。

且说庾亮带着子侄们搞了条船跑路,立刻有叛军开船追过来,双方在船上放箭。

庾亮的侄儿慌忙之下放箭,没有瞄准,啾的一声,误中了掌舵的舵手,舵手痛呼一声,捂着中箭的胸膛倒进了涛涛江水,死了。

真是出师不利啊,人若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

船一旦没有舵手,就开始原地打转,追兵的船只追上来,庾家人顿时绝望,纷纷要跳水游到岸边逃亡。

只有庾亮保持淡定,没有责怪侄儿,“不要紧,你要先瞄准,这种箭法怎么能射中敌寇呢。”

侄儿这一次瞄准射击,终于射到了一个追兵。

庾亮点点头,“这就对了嘛。”

主心骨稳住了,庾家人也慢慢冷静下来,心想左右都是死,还是拼死一战,于是庾家人在江上且战且退,和叛军周旋。

这时建康城的城门被叛军冲开,江上的追兵不追了,纷纷调转船头上岸,一起冲进去建康城,按照苏峻的承诺,建康城里可以随便抢一个月,抢到谁就是谁的。

苏峻手下多是流民,甚至是盗贼,郗鉴这两年渐渐将流民正规军化,把手下变成军人,给他们俸禄娶妻生子,人有了家庭,就有了根,就会把这个国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但是苏峻手下流民和土匪差不多,才不管这个国家的死活。

没有叛军追赶,庾亮乘机跑远了。

且说尚书令卞壸去乌衣巷找王导,庾亮跑了,手下中领军纷纷溃散,自顾自跑路,往日围住乌衣巷的军队全部散开,王导一看情况不妙,一定是庾亮没有守住建康城,连忙命部曲家兵严阵以待,以防止苏峻叛军冲进来打劫。

不仅如此,连对门邻居谢家也跑到了对面王家家里避难,谢家的几百部曲和琅琊王氏一千部曲联合在一起设置了路障,禁止任何人闯入。

谢家人原本是老皇帝用来监视王导的,老皇帝一死,谢家人没了使命,反而和邻居关系缓和起来,王导本就是个宽容的老好人,并不计较这些,谢家人提出避难请求,还出了几百个护卫,王导就一起接纳了。

卞壸的马刚刚到乌衣巷口,就被两箭射退。

“此乃王谢之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卞壸下马,拿出符牌,“我是尚书令卞壸,有急事见王导!”

私兵这才放行,卞壸骑马跑到王家,拉着王导的衣袖,把庾亮跑路,要他收拾乱摊子的事情说了,卞壸要急哭了,“王公啊,我没这个本事力挽狂澜,大晋只有你威望最高,你现在不出山,大晋就要亡国了。”

没想到庾亮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庾太后和小皇帝都不管了,只顾自己逃跑。

王导说道:“大晋是我一手在建康复活的,庾亮不是个玩意儿,但是小皇帝是个可造之才,大晋不能亡——我先和夫人孩子们交代一下,尚书令稍等。”

王导把除了雷姨娘以外的家里人——夫人曹淑,六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大孙子,还有侄儿王羲之召集起来,说道:“我要跟尚书令去台城救驾,以免苏峻图谋不轨,对皇帝不利,谋朝篡位,此事有些风险,我可能一去不回,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夫人的安排。”

“二郎,你好好保护家人。”

二郎就是荡浪子王恬,这几年已经结婚生子,且长子王琨已经过继到“去世”大哥王悦的名下承袭香火,王悦的县公世子爵位也由这个小男孩继承,长房始终都是长房。

王恬则继承了父亲以前纪丘子子爵的爵位,这几年王恬还是叛逆的老样子,只是在危机关头,他穿上了盔甲,不再披头散发没个正形。

王恬腰间有佩剑,说道:“父亲放心,有儿子守着,保管叛军不能闯进里惊扰母亲和弟弟们。”

安排好一切,王导把一封信交给曹淑,“夫人,这是我的遗书,倘若我回不来,一切按照遗书上说的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