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墨竹他们从后一辆马车下来, 一行人方走至山门处,便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迎出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主持大师算到施主您今日会来, 特叫贫僧在此等候。”

萧珏道了声“有劳”,小沙弥又双手合十作揖,这才带着他们往寺里走。

进了山门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一片石阶, 石阶两旁种了雪松,望着倒是清冷有雅致。

小沙弥道:“这台阶有九百九十九级,都说走过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再去佛前祈愿,佛主便能看见真心。”

大昭寺建在山顶, 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直通接引殿, 真要爬完这片台阶,相当于翻了一座山。

萧珏知晓叶卿一贯是养尊处优的,也没打算让她徒步走上去, 扭头吩咐王荆:“寻架滑竿来。”

这滑竿只能乘一人, 叶卿一听便知晓萧珏是为了让自己方便。

进寺庙礼个佛还这般娇气, 叶卿自知失礼,便道:“我能走的。”

萧珏拧着眉头不说话。

叶卿道:“我且先走一段路罢,若是走不动了,再乘滑竿便是,好歹也在佛前尽了一片心意。”

她这般说, 到让萧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一行人静默无言, 石阶爬到一大半的时候,叶卿就知道苦头了,小腿肚发软, 脚底许是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有些刺疼,她没好意思叫停,硬着头皮继续爬台阶。

萧珏发现了她面上隐忍的痛苦,当即蹲下要看她的脚。

叶卿惊着了,忙道:“陛……相公!”

萧珏摸了摸她的鞋面,冷了脸色:“鞋子不适合走路怎不早说。”

他们停下的时候,王荆见势不妙,已经让抬着滑竿的侍卫把滑竿抬了过来。

这么一大群人都走路,唯有她一人坐滑竿,叶卿面上要烧起来一般,火辣辣的。

她第一次憎恶起自己这娇气无比的身体来,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作祟,她倔强摇头:“我跟你一起走完这片台阶。”

萧珏眉心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低斥了一声:“你在拧什么?”

言罢也不等叶卿说话,便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跨上台阶。

叶卿惊得赶紧用双手搂住了他脖子,惊魂未定唤他:“相公!”

萧珏低头瞥她一眼,眸中神色太深,一时间竟叫人看不分明。只听他道:“你不是不肯坐滑竿,偏要走路向佛祖表诚心么?我抱着你走便是。”

被他困在怀里,叶卿看不清他面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瞧见他一截线条优美的下巴。身后王荆他们是何神色,她也顾不得了。

石阶两旁的青松一片片往后倒退,接引殿的一角飞檐已能看见,天上的浮云似乎也在倒退。

叶卿突然就有了一种,这寥寥数百步,他们已经走完一生的错觉。

她不由自主把萧珏的衣襟攥紧了些。

萧珏许是发现了,低头的时候嘴角挽起一抹笑意:“就这几步路,我还不至于抱不动,不会摔了你。”

他误会了,她却没解释的意思。

一直到了接引殿,萧珏都没让她脚再沾地。

住持明显是知晓萧珏身份的,对他恭敬有加,听萧珏说叶卿脚怕是伤到了,便亲自领他们去了接引殿的内室。

寺中不缺膏药,等墨竹她们上来,便取了小沙弥送来的膏药进门。

萧珏脱下叶卿的鞋袜,发现她脚上的确是起了两个水泡。

一大一小,晶莹透亮,生在她白里透红的脚心,看着倒是怪可爱的。

萧珏盯着看了一会儿,拿手轻轻戳了一下。

叶卿顿时痛得嗷嗷叫,脚丫子乱踢,还险些踹萧珏脸上去。

“你存心戏弄我!”这具身体受不得疼,一疼那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仿佛泪腺不受大脑控制。叶卿有些后悔,自己上山前是不是脑子秀逗了,有滑竿不坐,偏要跟着爬石阶。

看她哭得这般可怜,萧珏倒是良心发现了,他抿着笑意低咳两声:“我是看你那水泡有没有破开的可能。”

他去了墨竹奉上来的膏药,一点一点均匀抹在叶卿脚心起水泡的地方。

药膏凉幽幽的,敷上去脚心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消失了,她倒吸一口凉气,舒服的眯起了眼。

萧珏望着她那双白嫩嫩的脚丫子,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脚趾。

叶卿警惕缩回了脚,一脸“你干嘛”的表情盯着萧珏。

陛下毒舌的毛病说犯就犯:“一看你就鲜少走路,脚都胖成这样。”

叶卿:“……”

墨竹赶紧解围:“陛下,方才住持大师说再前殿等您理佛。”

萧珏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看了一眼脸鼓成河豚的叶卿,想补救又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得摸摸鼻子出了内室。

萧珏出去后,墨竹才笑着打圆场:“娘娘莫气了,陛下分明是紧张你。”

叶卿盯着自己双脚看了很久,脸快皱成一个包子:“不,本宫脚真有些胖。”

不止脚胖,她浑身上下都肉肉的,只是因为骨架小,看不出来。

叶卿心灰意冷躺了下去,暗自决定以后要多运动。

*

大昭寺前殿供奉着一尊三丈余高的金佛,金佛周围还有许多菩萨罗汉的雕像,个个栩栩如生。不知当初造这些佛龛的人是何心态,主佛五官慈眉善目,一看便是在悲悯世人。那些形态各异,神态也各异的菩萨罗汉,看起来则没这般慈悲。

在殿内一排长明烛的照耀下,佛龛的神态甚至有些诡异莫测。

大昭寺的住持跪在殿内的一张蒲团上,一遍捻动佛珠,一边敲打木鱼。

萧珏走进殿内,跪在了旁边那张蒲团上,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

“她的长生牌位,一直供着。”磕完了头,年轻的帝王起身,站在一众形态万千,神色诡谲的佛龛面前,清瘦的身形巍然不动,仿佛早已超脱出这万丈红尘,遗世而独立于芸芸众生。

住持停下了敲打木鱼,掀开眼皮:“施主,当年那一卦,已有了变数,如今可要重算?”

年轻的帝王笑了笑,三分狂气七分桀骜:“当年住持断定无解的卦都有了变数,可见这命数也不可尽信,与其听天命,我更信人定胜天。”

住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切忌,积德行善,莫要沾染太多杀孽。”

这次萧珏眼中的讥诮和自嘲多了些:“自打那张龙椅存在之日起,要坐上它的人必定得杀出一条血路。佛说救世,渡人,死在水灾旱灾中的人年年不计其数,怎不见我佛慈悲搭救?”

“阿弥陀佛……施主莫入了要狭道。”住持一脸悲悯。

萧珏望着殿内供奉的佛龛,无声笑了笑:“若沾染杀孽的人注定不得善终,我在地狱为王又有何惧?从大翰开朝至今,雁门关外埋骨何止三十万?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若放下手中屠刀,大翰河山便唯有破碎零落。佛是要度我一人,牺牲世间千万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