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若沧对气运的敏感,让他瞬间察觉到琳琅的悲伤。

那种压抑在温柔慈祥光芒下的遗憾,隐约有着历经岁月,仍无法磨灭的怅惘。

然而,她始终微笑,并没有在面上展露出一丝一毫。

“与逝去的人有约定”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沧不禁慎重起来。

他问道:“您和去世的人约定了什么?”

琳琅眼神中闪过诧异,微笑着说:“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听的约定,只是约好了年底这场《敦煌飞天》的演出而已。”

“什么时候约好的?”若沧追问。

这一问,琳琅都愣了,她视线变得悠长,满是怀念的说:“十五岁。那时候我还在飞天舞蹈团当学徒。”

琳琅温柔的声音,讲述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故事。

她从小加入了飞天舞蹈团,刻苦的练习敦煌舞蹈,只为了能够和团员一起登台跳舞,哪怕只是做个伴舞,都令她充满期待。

飞天舞蹈团专注于敦煌舞蹈。

出过《丝绸之路》《莫高窟》之类的经典舞剧。

而琳琅这次想要演出的《敦煌飞天》,是当初的团长编排的新舞。

分为《出使》《梦回》《极乐》《飞天》四幕,讲述了一行途径敦煌的使团,因风沙迷失方向,性命奄奄一息时梦回故土,却被极乐世界神使唤醒,放下了恩怨愁苦,与飞天共舞的故事。

然而,这幕崭新的编排,并没有成功开演。

因为舞蹈团在前往首演的路上,发生了惨烈车祸。

唯独年纪太小,不能随团出行的琳琅,成为了唯一幸存者。

琳琅的脸上没了笑意,她的右手扶住左手空荡的手腕。

“那串福运琉璃珠是团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那时候才十五岁,还是学徒的年龄,“团长送它给我的时候说,等我十六岁,就能给她伴舞,一起跳《敦煌飞天》。”

琳琅的笑容惨淡又满是怀念,“其实没有人跟我明确的约定过,只是我每一次以飞天装扮登上舞台,我就会想起她说的话,就会想到无法成功演出的《敦煌飞天》。”

“团长送我福运琉璃珠的时候,马上要庆祝她自己五十岁的生日。明明我知道五十岁的女人不再年轻美丽了,可我这么多年只要梦到她,团长还是舞台上飞天的盛装打扮,像仙女一样。”

听完故事,若沧不会再劝。

因为,琳琅不会听劝。

她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六岁。

而她马上就能等到五十岁。

最后的一场演出,是她铭记在遥远记忆里,从未在观众面前表演过的四幕剧。

舞蹈动作和三十多年前的不同,登台的更不是同一批舞者。

但是对于琳琅来说,意义非凡。

单纯的舞蹈,夹杂着逝者留下的回忆,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

约定是双方的事情,她却默默的一个人承诺了三十多年,决定在今年实现它。

“我跳舞,真的不太行……”

若沧回忆起自己准备《山河千年》时候的痛苦,坦白的说道,“我的舞蹈功底肯定比不上您舞蹈团的精英。”

琳琅以为他拒绝了,神情说不上的落寞。

谁知若沧真诚的说道:“所以,我想进您的舞蹈团,好好学习一段时间敦煌舞,您再确定我能不能帮上忙。”

琳琅失落的视线骤然绽放光彩。

若沧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大师浑身的柔和气运,炽烈万丈,笼罩了整个厅堂。

“感谢感谢。”琳琅紧紧的握住若沧的手。

年长他几十岁的长辈,方才回忆时候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浅浅的流了下来。

“哎呀,我真是……”琳琅赧然的擦掉泪水,“我真是太高兴了。”

琳琅仍有着少女般的单纯直白。

她单纯的感谢着若沧没有拒绝。

也直白的表达出她的激动。

若沧的愧疚更甚了。

他跳舞真的真的太菜了,舞蹈老师都会嫌弃他身子骨太硬,无法展现出舞蹈的柔美。

作别琳琅大师,若沧还在忧郁。

去学习是真心的,但是会不会被人嫌弃死,连累大家怀疑琳琅大师眼光有问题?

若沧的小忧郁写在脸上。

杜先生若有所思,低声问道:“你可是担心琳琅?”

“对。”若沧凝重的点头。

担心琳琅大师因为他被人质疑眼光。

杜先生皱着眉,摸了摸胡须,说道:“我功力低微,只能看出琳琅的气运中暗藏风险。你……你说她演出完会瘫痪,是真的,还是……”

杜先生的担心溢于言表。

若沧的语气非常坦然的说:“瘫痪是假的。”

杜先生还没能表达庆幸,若沧补了刀,“她会死。”

气氛忽然凝重,欧执名都诧异无比。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若沧恢复了他一贯的直白。

他说:“琳琅大师执念太深,可以说她一生为了舞蹈,舞蹈却是为了实现这个约定。”

三十多年前的故事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刻在她灵魂里的坚定不移,已经能称为信仰了。

若沧说:“她信佛,恐怕也是因为希望死去的人,能够早登极乐,轮回转世。这场演出结束,她放下了绷紧的精神,身体会瞬间垮掉。”

瘫痪不过是身体垮掉的一种极其微小的表现形式。

若沧深深觉得,琳琅完成了《敦煌飞天》的四幕剧,就会失去活下去的精神支撑,微笑赴死。

杜先生复杂的神情透着纠结,亲眼见证自己的友人欣然走向死亡的模样,不会好受。

最终,他叹息一声,“天命如此,琳琅不会放弃的。”

若沧点头,“对,永远不会。”

连瘫痪都不怕的舞者,又怎么会畏惧死亡。

普通人无论如何也想苟且偷生。

但是,对琳琅这样的舞者而言,能够为了信仰舞蹈至死,恐怕是此生获得的最高荣誉与嘉奖。

回程路上,若沧都在想琳琅所说的车祸。

自己亲如家人的团长团员,怀着期望出去演出编排好的新舞剧,却传回了丧身的消息,对年幼的琳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阴影。

他答应要学习,自然得真心诚意,才能对得起大师的执念。

于是,车子开进了市区,若沧就让欧执名去浩渺集团。

欧执名半句话不多说,掉转车头,谨遵吩咐,十分有专业司机的气魄。

眼见着公司临近,若沧终于担心的问:“你说我跟学哥讲这件事,是骗他好呢,还是实话实说好呢?”

欧执名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只是去通知他。之前你说自己想去学习的笃定气势呢?”

“被学哥的唠叨吓跑啦。”

若沧手肘撑着车门沿,“仔细想想,去人家舞蹈团学习,是不是很不符合我的职业身份?估计我会被学哥骂得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