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伴(第2/3页)

有几只雀鸟从西方陆续飞来,纤巧的剪影将昏黄苍穹里的火焰色暮光划破,拍拍翅膀停留在香樟树枝头,摇洒下一地的清澈雨珠。

她在这里从天亮坐到了日头西斜,直到傍晚时分,勉强整理好情绪后才回到了矮房里,里面只有两三个和她同样不当差的女孩们正围在一起边洗衣边闲聊。谈到今日哪吒因为杀了龙宫使者而被关进戒房的事时,大家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才有个好奇心重的新来小女孩弱弱地开口问:“我以为只有我们下人犯了错才会被关进去,原来连三公子这般的贵人也会被关的么?”

“就是啊。我之前还听说三公子将来会是咱们总兵府的接班人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一阵,忽然将注意力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叶挽秋:“唉,你是三公子身边的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三公子真被关进去了?”

叶挽秋靠在窗沿边,只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天光云影,心不在焉地回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呢,不也一样被困在这儿。”

“……什么的接班人?”感觉知识盲区被触碰的女孩们瞬间愣住,面面相觑。

她摆下手,起身跳下床朝外走去,说:“晚上我不回来了,管家要是碰巧来点人的话,记得帮我打个掩护,我改天用绣样去城南给你们换点胭脂和钗子回来。”

“行是行,可你这要去哪儿啊?”

叶挽秋没回答,只飞快跑向西庭院,带着两件衣物和食盒,绕向厨房将提前做好的晚饭装进去,沿着白天的路又回到戒房周围。

此刻正是外面的守门人交班停值的时候,她很轻松就混了进去,来到屋子的窗户边,抬起手敲了敲:“开窗,社区送温暖。”

门内的哪吒听到这个声音后愣一下,从干草垫上起身走到窗前将它推开一小半,这已经是这扇窗能被掀开的极限了。叶挽秋就站在外面,拎起手里的食盒朝他晃晃,塞进来:“都是你喜欢的,趁热。”

哪吒看着怀里的食盒和一同被递进来堆放在盖子上的衣物,有点茫然地眨眨眼:“你……你怎么……”

“他们已经交班停值了,我问过管家,这儿夜里不会再有人来了。”叶挽秋说着,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地朝周围张望几下,“你赶紧吃饭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你不怕被我父亲发现么?到时候进来的人就是你了。”哪吒抱着那堆东西一动不动,琥珀色的眸子盯住对方。叶挽秋点头:“所以为了我将来的可持续发展,你得吃快点。”

哪吒,“……”

“你怎么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坐下来,背靠着窗户下的墙壁,打开食盒,果然看到里面放着的几样莱都是平日里最合他口味的。

“凉了吗?”她趴在窗边问。

哪吒挑起一团黍子做的软糕,蒙上来的热气扑在他脸上,化开一阵热意。

他张嘴咳嗽几声,回答:“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久了,明明是和以往一样的菜色,这次吃起来却觉得味道格外好。

“那就行。”叶挽秋松口气,和哪吒背靠背地坐下,隔着一面墙,用袖子擦一下微微出汗的鬓角,手指勾起腰间垂下来的半截腰带晃着圈甩弄,目光散漫地注视着周围的景象,看着那点金色的太阳逐渐沉没进铁青群山的剪影背后。

黄昏过后是黑夜,星星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她无意识地哼出几句没有歌词的曲调,穿过窗户的缝隙,落进哪吒的听觉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偏头朝上看,却只能看到愈发暗沉的模糊天光:“这是你们那儿的曲子?”

叶挽秋回神,不自在地调整一下姿势,回答:“啊,是。我娘以前经常会哼几句,我就跟她学了。”

“她对你很好么?”

“当然,那可是我娘,她最疼我了。我小时候生病她就整日整夜地守着我,从来都没打骂过我,她可温柔了。”说着说着,叶挽秋笑起来,转个身,伸手贴上侧面的粗粝墙面,掌心之下正好是哪吒靠着墙的肩膀,“她还会做好吃的菜,好漂亮的衣服。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做的。”

“你还会生病?”哪吒安静听完,有点困惑地问,“可你并非人类。”

“是啊,你说奇不奇怪,别的生灵哪怕是妖魔都能百病不染身,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功能。”

“是挺奇怪的。”他应到,然后又问,“那你的那些法术是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太深刻了。

其实就是你教的,只不过得在三千年后。

叶挽秋抿抿唇,心情复杂地用指尖在墙面上敲两下,然后闭上眼睛就开始胡说八道:“是我们那儿的一个巫医教我的。他为人治病,为人算卦,也教我法术。”

“他是怎么知道你异于常人的?”

“我从小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命数气味,好运的,霉运的,健康的,有疾的,甚至是心情变化。当然了,遇到神啊魔啊之类的,就只能闻到单一的气味。

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只有我才是这样的,我以为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所以到处跑去跟人说你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小疯子,不理我,说我脑子有问题,也不让其他小孩跟我玩,看见我跟谁一起玩还会推我,打我。

我妈吓坏了,以为我真的嗅觉或者精神出了问题,带我去看了许多医……巫医,就这么遇到他的。”

“不一样的味道。”哪吒重复着,忽然想起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如此。

他初来人间,对睁眼时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好奇的,看到谁都冲对方咯咯直笑,开口便叫爹爹娘亲。赤条条的一个小胖娃娃,从那绽开的莲花肉胎里爬出来,下意识地想朝母亲怀里钻,想要得到一点血亲身上的温暖。

却没想到,他的父亲却抱着母亲远远地躲开他,对他惊怒而视,甚至让周围的士兵们举起冷/枪圈住他,不让他靠近其他人半步。

刚出生的奶娃娃,掉在地上,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的不是母亲温软的手心,而是那些尖锐的刀剑,冰冷的石头地面。唯一的暖是来自他被那些枪尖划破的地方,是他自己的血。

没有人敢碰哪吒,每一个试图接近他的人都会惨痛不已,甚至丢掉性命,包括他的母亲。

于是从那一刻起他便懂了,他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就像叶挽秋小时候。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

“是啊,所以有时候人多真的是一种折磨。而且人身上的味道会有很高的重复性,不像其他生灵。比如你和这里的其他人闻起来就不一样。人的身上有三种香味,你只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