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偏爱

闻仲死了。

这个消息跟着提前被派回去的妖灵一起,只用了半天时间就飞遍整个镐京。

等到叶挽秋他们跟着大部队一起重返京都的时候,从城门开始,整个镐京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按照姜子牙的计划,只要闻仲一死,殷商军队就会元气大伤,到那时候就是集结诸侯进攻朝歌的最好时机。

因此在接到妖灵传来的消息以后,姜子牙和墨琰立刻将这个消息里应外合地传递了出去,尤其是传到了那几个还在摇摆不定是否要跟随西周的诸侯国内。

不到半月,舆论言潮已发酵酿成,一时间,八百诸侯纷纷转变阵营,尽朝西周聚集觐拜。

开城门那日,叶挽秋起得格外早。她独自坐在屋顶上,用手撑在膝盖上支着下颌,另一只手里晃着壶淡枣酒,隔着因为时辰尚早而人烟冷清的镐京城,直直望向城门口。

此时的天空还是一片晦暗的深蓝,仅有几颗尚存的疏星悬挂在苍穹顶,晕开几弧细碎清寂的银辉。慢慢的,开始出现些许花苞似的熹微晨光从东方山头背后吐露出来,连缀着成片盛开,却被前几日大雨停滞后残留的雾气敷抹成苍白模糊的一线,只浅浅伏帖在群山线条上。

太阳还没正式升起来,空气里的潮湿水汽还很浓郁,带着各种盛开在镐京里的淡淡花香,汇进鼻腔里,融成一阵格外清新的复杂气味,尔后又被另一种味道彻底掩埋下去。

她回头,看到哪吒刚好降落在屋顶另一端,走近几步,坐在自己身旁:“怎么这么早?”

“昨晚睡得早。”叶挽秋随口回答,没把自己被一连串重复噩梦惊醒的事说出来,只问,“今天是姬发少主会见各位诸侯的日子吧?”

哪吒点点头,同样将目光放向城门口:“等墨琰的最后一次消息传回来,大概就是发兵朝歌的时候了。”

“最后一次?他也要抽身来镐京了?”

“是。如今八百诸侯都已经归顺西岐,姜太师此前的全部计划目的都已经达到,朝歌自然也就没有探听的价值了。”

“这样啊。”

那看来,历史上那场牧野之战和下一个万灵纪年也都很快就会来了。叶挽秋这么想着,忽然又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被困在过去时空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

按照哪吒三千年后的说法,她似乎是在距离她所生活的现代一千年的时候彻底消失的。难道说她要在这儿停留两千年?

这种长度的时间单位简直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那等她回去……她还能回去吗?

回去以后,哪吒又怎么办?

既然她注定要在两千年后消失,那她又消失后会去哪儿?

还有之前在汝临关时,明明真实看到的白衣人,他又是谁?

太多复杂而且根本无解的问题堵塞在她的思绪里,沉重到压抑地折磨着她的神经,偏偏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叶挽秋烦闷地揉揉额角,喝一口手里的淡枣酒,脚尖不自觉地蹭着面前瓦砾上的青苔。

哪吒偏头看着她,眉尖微颦:“出什么事了?”

“啊?”

“你从来不这么喝酒。”

叶挽秋顿几秒,提拎着木壶的手不自在地晃了晃,眼神和哪吒错开,只望着已经逐渐明朗起来的天空:“噢,这是前几天阿南给我的,一直放着没喝。本来早上醒得太早,还想试试能不能喝点酒就睡着,后来看着快日出的样子就又出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在酒壶上不住轻点着。哪吒安静地听着她的话,视线从她手上一路回到她的眼睛,看到那抹棕褐色正被天边初升的太阳一点点晕染得透亮。光丝牵连在她的睫毛上,像一泓融化的焦糖。

他们已经相处并且熟悉对方太久的时间,所以几乎是在叶挽秋刚说完的同时,哪吒就已经了然地意识到她是在应付自己。

这种认知让他相当不快。所以在叶挽秋再次端起木壶的时候,哪吒干脆伸手将它夺过来,语气也跟着冷淡几分:“可以了。”

叶挽秋迟钝地眨眨眼,听到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你不也知道今天是各方诸侯来朝的日子么?”

她僵硬一瞬,面色凝重地思考一会儿后,有些摇晃地想要起身,被哪吒适时地扶稳:“你要去哪儿?”

“回去抓紧时间补个觉,清醒一下。”

“……”

原本叶挽秋以为淡枣酒的度数大概也就和现代社会里的一些普通低度果酒一样,喝完后吹吹风,走几段基本也就清醒了。却没想到,这玩意儿居然后劲不小,走着走着甚至还开始有些微醺的飘。

酒精会混乱人的大脑,这话真是一点也没错。直到被哪吒放躺回她自己房间床上的时候,叶挽秋的意识也没清明多少,浆糊般的思维被拉退回宜城那场满是深红魅影的三太子复生诞辰祭礼上。

在系满福带的祈愿树下轻吻她的少年神,和面前这个替她牵开被子盖好的人是如此相似。

甚至,比记忆里的还要美。

“哪吒?”她喊,声音软得像成堆的花瓣,陡然扩散在听觉里。

哪吒嗯一声,替她将鞋子脱下来摆放在床边,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却被她伸手触摸在眼尾的红纹上。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叶挽秋的手温热得不像话,抚摸在他冰凉的皮肤上几乎能将他烫伤。

她的指尖贴着哪吒眼尾的火莲神纹一点点摩挲勾画,有些含糊地说:“真好看。”

颜色像她小时候吃的玫瑰糖。

说完,她收回手去,用嘴唇抿含几秒,满脸疑惑:“怎么不甜呢?”

只差一点,哪吒的手就能够到她的脸,却在此时忽然被遏停,整个人从指尖到呼吸都是凝固的。光晕下的叶挽秋,黑色铺散凌乱,眼神像是包裹着一个藏有无数蝴蝶的梦。他看不清楚,却感觉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地陷落进去,不断下坠,跌向那片深海。

在即将俯身贴吻上那张不时轻启着勾住他视线的嫣红嘴唇时,哪吒忽然清醒过来,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慌乱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的人。

他刚刚在做什么?

一时间,无数种过于陌生又激烈的情绪齐齐翻涌而上,扭聚成湍急的漩涡将他吞没。他方才的举动完全是出于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下意识,既不受控制,又难以捉摸。

似乎总是这样,他在人间经历的,看到的,在师父那里学来的,修习的,只要一碰到叶挽秋就通通不管用了。

哪吒沉默地望着她一阵后,眼睫轻阖,叹口气,无声退出了房间。从清晨的照例训练一直到坐在百师宴会上,哪吒一直都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兴致缺缺。

夜幕降临的时候,几十名祭巫戴着面具,手捧龟甲和牛骨,围拢成层层套叠的环形在一起祝祷起舞。浩浩荡荡的队列从宫殿正门开始,穿行过每一条大街,最后来到镐京城外的空地中央,正式落成开始。每一个镐京城内的平民百姓都得到了许可,可以和其他王公权贵一起参加这场祭典,整个城外在篝火点燃的那一刻起,盛大喧闹到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