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半含酸(第2/3页)

柳儿不知道自己方才哪一句说出了岔子,惹得这位贵人娘娘突然变了脸色,但心中虽然不明所以,听到了钟意最后那句让她留下的吩咐,还是高高兴兴地清脆应了声“是”,跪在地上对着钟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这才退下了。

钟意便一个人坐在内殿呆呆地出了会儿神,脑海中一时是前世的“柳姨娘”对着人颐指气使的刻薄架势,一时是方才柳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模样……若非钟意死前深深记住了那张脸,险些都要以为这是两个人了去。

可是……为什么呢?终于想不明白前世的自己有哪里需要值得有人这般处心积虑地害死除掉的?

——是谁想害她?钟意想不明白,又是为了什么而害她,钟意更想不明白了。

现在钟意唯一能确定的是:上辈子自己的惨死,绝非自己原先以为的那么简单。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关节被自己下意识地给忽略了过去……钟意眉头紧缩,却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度进门时,见着的便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夕阳黄昏,佳人独坐窗台,落日的余晖沉沉地洒下来,映衬着那紧蹙的眉心,看得人心情都莫名沉郁了起来。

反正裴度见着是心里便莫名不舒服了起来。

于是他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十分坦然的走到钟意的面前,抬手戳了戳对方脸上的梨涡,挑眉问道:“想什么呢?这幅模样?”

钟意方才一个人坐着兀自沉思,竟不知宣宗皇帝是何时便走了进来,此时被戳得一惊,吓得当即站了起来,神色慌乱道:“啊,是陛下回来了啊……”

“不然呢?”裴度扬了扬眉,转身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捡起钟意喝了两口便放在桌上的六安瓜片,掀开泯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下了,不是很高兴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案上的茶都放凉了……”

上辈子的事,钟意也不知道该从何与宣宗皇帝说起,只能含糊着缓缓道:“倒也没想什么,不过是……”

“哦?”裴度却不想听钟意那些含混糊弄的套话,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转而问道,“今天都去了哪儿?见了谁?做了什么?”

“上午没出门,下午去慈宁宫拜会了太后娘娘,”钟意乖乖地一一作答,“在太后娘娘那里碰着了康敏公主,哦,还有正好入宫过来拜见太后的长宁侯府大夫人与他们家的两位姑娘,也没有多做什么,只不过正好碰见了,便聚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吧。”

“那你们到底是说了几句话?”裴度起身将钟意抱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有些耐不住地抠着钟意脸上的小梨涡玩,一边漫不经心的追问了一句。

“这……”钟意一时被他这一句给完全问懵了,还真呆呆地坐在那儿背着手数了数,不确定的回道,“好像有个四五句……还是五六句?”

裴度平静地点了点头,一针见血地评价道:“你们这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无妨,既与她们说不来,以后便少往一处凑就是。”

到底对方是宣宗皇帝的长辈,这话宣宗皇帝说得,钟意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得,只好在边上无奈而尴尬的轻笑着。

裴度看着她却是忍不住地轻笑了出声。

“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叫你愁成这副模样……”裴度顿了顿,委婉而克制的与钟意评价道,“大舅母那个人,性子有些稀里糊涂的……不过那到底是朕的长辈,往常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也不用太忧心,往后若是与她说不来,就直接找个借口溜了便是,回头朕替你兜着。”

——其实与其说大夫人孙氏是稀里糊涂,不如说她有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但一想起过去的那些年里,长宁侯府一直被他父皇哲宗皇帝数年如一日的肆意打压着,侯府中的小辈活得兢兢业业,日子过得一时好一时差的,弄得府中人如惊弓之鸟,“揣摩上意”的有些微矫枉过正的去……宣宗皇帝却也不好多责备什么,只能暂且这般委婉安抚钟意一番。

而钟意今日乍见故人,被柳儿的出现勾起了许多前世不好的回忆,心情本是极其差的,但……不过与宣宗皇帝呆在一处坐一小会儿,前后说了没几句话,钟意的心情便顿时平静温和了下来,像是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暖流,温润地划过她的心田,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顿时暖暖的、甜甜的。

“好,臣妾记住了。”钟意仰头望着身侧的宣宗皇帝,那双又大又润的桃花眼闪亮亮的,好似里面镌刻两只从夜空中落下的星辰,看得裴度指尖一痒。

下一瞬,在裴度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先轻轻的摸了上去。

钟意被摸得眨了眨眼睛,又长又弯的眼睫毛软软的滑过裴度的指尖,气氛一时旖旎起来,两个人的呼吸都莫名错乱了半拍。

“不过,外祖母人还是很不错的,”片刻后裴度恍然醒过神来,几乎称得上是有些狼狈地放下了手,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重新摆起严肃的面孔与钟意正经道,“不过她现在在别庄养病……等再过些日子,暑热消减,她的苦夏轻些,胃口好了,身子骨也会好些……到时候朕就带你一起过去见她。”

——钟意知道:宣宗皇帝的外祖母、静淑皇后的生母、长宁侯府的太夫人,这位两国大长公主,乃是先武宗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封号羲悦,曾在武宗皇帝御驾亲征的战时主持过朝廷内政,于朝间曾有“巾帼宰相”之称。

可惜这位老太太的命却并好像只好了前面那四分之三:她少时在宫中颇受宠爱,及笄后嫁给了与武宗皇帝情同手足、武初三杰里的长宁侯傅怀信,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共诞下有三子二女,她前边的大半生可谓是平平顺顺、和和美美,虽间有战事、吏治改革,但都是朝堂上摊开讲、公对公的分歧,且她身为武宗皇帝唯一的一个同母妹妹,深受武宗皇帝宠爱,其间略有坎坷,但从未历过大挫折。

然而,自武宗皇帝驾崩后,长宁侯功高震主、在军部被奉为“一言之人”,哲宗皇帝又并不是个十分有容人之量的君主……总之,哲宗皇帝登基后,以郇渏初的夜门之变为界,夜门之变前,长宁侯府是夹在哲宗皇帝与郇相府之间两面受气的缓冲之地;夜门之变后,两国长公主便直接一下子一病不起了。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她的两个女儿:静淑皇后与那位傅三姑娘的母亲,也紧跟着前后脚接连暴毙早逝的缘故。

不过从宣宗皇帝当下这些微的三言两语中,钟意也能隐隐感觉得到,对方与这位两国大长公主之间的祖孙情谊应是极深的……

钟意转念又想到:在承恩侯府住的最后那晚,宣宗皇帝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向钟意低声倾诉的那个“即便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去强求他们生来便能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的简单道理……现在想想,总不大可能是没来由便冒出来的,多半也是对方因亲身经历,故才有感而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