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塞外(第2/3页)

——这一句“君父”可是有说头的,虽然迈得木里棋怎么看怎么都要比宣宗皇帝年长上许多,但这事儿要论起来,得从成宗朝间说起。

当年最早是敕勒川大单于呼和韩先聚集西北十二盟,打算南下自徐北攻近大庄,掠夺大庄资源以抚慰敕勒川内部纷争,结果被其时尚任“大将军王”的武宗皇帝悍然携兵北上横扫三百余里。

呼和韩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麾下三大悍将尽皆丧于大庄之手,最后在白寨与武宗皇帝背水一战时,更是将最后的数万人马一战损失殆尽……最后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地逃回敕勒川内,结果被自己的亲兄弟给乱刀砍死……

呼和韩死后,敕勒川残部如一盘散沙,再经不起大庄的半点打击,额尔德木齐振臂一呼,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写了“紫券”继书,成了敕勒川内的新一任“大单于”,然后识相的不行,直接开门跪地相迎大庄北上的兵将,与武宗皇帝签订了“白寨里条约”,割让了白寨以南的所有土地,赔偿大庄百万两金银,并带领整个敕勒川府首称臣,以大庄附属国称之。

自这往后,敕勒川每一任新单于即位,皆要有洛阳那边的正式册封为鉴,洛阳敕封与曾经塞外诸胡一曾签订过的紫券并重……这般算下来,敕勒川内的大单于,无论年纪长幼、辈分大小,都皆要称呼大庄的皇帝一句“君父”了。

塞外诸胡当年曾经是被武宗皇帝以铁血手腕悍然清洗过的,时隔近五十年整,敕勒川内仍缓不过声势来,但到底年份经的越久,有些过往的沉痛教训便忘记得越快……迈得木里棋是当年开门相迎、割地赔款的额尔德木图齐的后人,也完完本本地继承了他祖先的柔奸狡诈,此番宣宗皇帝北巡塞外,也是专有震慑他们之意,此番迈得木里棋既然主动来请了,宣宗皇帝略作收拾,便带了钟意一同过去赴宴。

宴席上觥筹交错,不过吃吃喝喝的那一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钟意记挂着留在塞外行宫的儿子裴琼,也没怎么尽兴地享受那些歌舞声乐,见大庄这边的人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迈得木里棋无奈,只好中途叫歌女舞妓都先下去了,笑着侧过身来与宣宗皇帝道:“君父身边既有了那等美色,自然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的……我们塞外人素来都欣赏能歌善舞的好姑娘,不知这位娘娘今日可否过来与我们开一开眼呢?”

见众人闻声皆将目光向自己投来,正神游天外的钟意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对方指的竟是自己。

钟意下意识的向身边的宣宗皇帝看了过去。

宣宗皇帝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回了迈得木里棋一句:“这是朕的妻子,你既叫朕一声君父,便也该称她一句母亲……你既有此意,不妨先叫你的亲生母亲出来与大家开一开眼?”

迈得木里棋大窘,但叫众人最后都不禁吃了一惊的是,迈得木里棋窘迫罢,竟然还真叫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胡人老太出来,当众跳了一曲胡旋舞,然后呵呵笑着对宣宗皇帝道:“君父莫怪,母亲她年纪大了,笑得有些不尽人意……不知这位母亲?”

“老人家跳的也已经很不错了,”宣宗皇帝也跟着呵呵笑着赞赏了句,然后话锋一转,面无表情道,“不过这是你们这边人的风俗了,在我们大庄,如果自己的妻女被人要求当众起舞,便是对主人家的一种挑衅与羞辱,得要拔出剑来一对一的当场生死决斗才行……”

宣宗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扬手抽出了侍立在他身后的傅长沥腰间的潺水剑,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这把潺水剑,当年跟着外祖父时,亦是在你们这边大放异彩过的,朕武艺平平,自然比不得外祖父当年,迈得木里棋,你可要与朕来领教一二?”

迈得木里棋听得唰地一下变了脸色,既是对宣宗皇帝言语间隐晦暗示的当年白寨之战时敕勒川惨败而感到的屈辱,亦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宣宗皇帝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只为了一个女人而在两边邦交融洽场合大动干戈……但无论如何,迈得木里棋今日是绝对也不想因为这等琐事而平白无故地得罪宣宗皇帝的。

迈得木里棋忙不迭地连连摆手,做出一副被吓得惶然变色的模样来,颤颤巍巍地解释道:“不不不,君父有所不知,其实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请一位漂亮的女郎跳舞,这是对她美貌的赞扬,绝无冒犯、亵渎之意,绝无冒犯、亵渎之意啊!……君父息怒、君父息怒,是儿臣话有不周了!”

迈得木里棋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着宣宗皇帝与钟意的方向哐哐哐实打实地磕了好几个头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彼此间也不用装什么聊斋了……草原上有什么风俗,宣宗皇帝本人也并不是不知道,但大庄那边又是什么民俗,宣宗皇帝也不信迈得木里棋本人会不知道……只是对方既已如此作出如此模样来了,宣宗皇帝冷冷地盯了人半晌,轻嗤一声,将手从按着的剑上挪开了。

不过经了这么一打岔,之后场上的氛围就再也调和不起来了,两边草草收场,各自散下,钟意回了塞北行宫守着孩子,另一头,宣宗皇帝则召了三位亲近心腹来,连夜点灯分析起如今敕勒川内的形势来。

——“这明显是在试探陛下对他们那边的态度,”傅长沥望了望皆是凝眉沉默的剩下三人,只得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抛砖引玉道,“拿意嫔娘娘做引子,也不过是想看陛下如今待敕勒川那边究竟是想拉拢怀柔,还是仍警惕备至。”

“不止,”宣宗皇帝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眉头紧蹙道,“他既能叫了自己母亲出来跳舞,最后还当众下跪……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试探态度‘可以说明的了。”

“柔顺备至,必还怀有旁的狼子野心。”

“很简单,”赵显亦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他那是想求人,或者说,他们如今正是有求于大庄。”

“此话何解?”冯毅忙不迭的跟上,伸手捅了捅赵显,直白道,“你若是知道什么,那现在就直接说了吧!这回我们都信你的,快说吧!”

“依我愚见,”赵显顿了顿,言简意赅地概括道,“他们这是想打柯尔腾。”

此言一出,殿内剩下三人皆是一怔,继而又各自沉默了下来。

犹豫片刻后,还是冯毅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悄咪咪地朝着傅长沥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然后极为中肯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倘若真是如赵小公子所言,敕勒川如今是想打柯尔腾了,故而才先来想试探试探我们这边的意见……于我们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