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席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太后已经体力不支先一步离席,去寝殿午憩。苏如澈陪在太后的身边。

太后缓步往内殿去,经过三足高脚圆桌时,她看向放在上面的画卷。苏如澈悄悄打量着太后的神情。

太后停下来,拿起桌面上的画卷,沉着脸将其展开。

——正是原本段无错挑选的贺礼。

青雁带进宫的画卷被替换并不是她保护不力,而是所有宾客携礼入广福宫时,礼物都会被广福宫的宫人接手保管,记好谁人所送,看需要若是宾客会当着太后的面呈礼,宫人才呈上来。若是免了当面相送的环节,宫人会在过后将礼单呈给太后。正如前年,太后过寿时急着要看戏,就免了当面送礼的环节。

宫里的人办事向来谨慎,谁敢将礼物弄错?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就算是歹毒如苏如澈想要借机陷害青雁,也没有调换贺礼的本事。

这事儿,本来就是太后的意思。

过去的几年,段无错都不会出席她的寿宴,只着人送上贺礼。她以为段无错今年也不会来,所以调换了贺礼,想借着段无错不在的时候,先把罪名强按上去。

可谁曾想段无错忽然出现了呢?

太后忆起今日段无错睁着眼睛说瞎话,偏偏满殿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没一个敢说破!就连她自己也不敢挑明……

一想到那个所有人都要陪着段无错装傻的场面,太后顿时心生恼怒,作势想要撕掉画卷!

“太后!”苏如澈急急开口,“这可是前朝巫泣先生的遗作,若这样撕毁实在是可惜呀。”

待太后看过来,苏如澈甜甜笑着说:“如澈很喜欢巫泣先生的画作,若太后瞧着这画生厌,不知道可不可以赏赐给如澈呀?如澈保证好好收着,不让旁人瞧见它。”

太后瞥一眼手中的画,随意扔给了苏如澈。

苏如澈嘴甜地谢恩,满心欢喜地接过画卷,手指抚过画上的双鹤。其实她不喜欢书画,也对巫泣先生的画作无感。只是她想着这幅画是段无错挑的,兴许段无错也曾如她这般指腹温柔抚过画卷……

“听说你父亲要回来了。”太后一边往床榻走去,一边说道。

苏如澈赶紧回过神来,将画轴卷起,交给身后的侍女收好。她追上太后,甜甜地说:“是。再过几日是祖父的忌日,除了有战事的那几年,父亲不管离得多远都要回来拜祭。”

太后在床榻坐下,任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拆去她发间繁多的金银首饰。

她打量着走近的苏如澈,说道:“你的心思,长公主与哀家说了。”

苏如澈一惊,脸上顿时一红,娇嗔一句“太后”,便急急低下头去。

太后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小姑娘,问:“你是看中了湛王这个人,还是他的权势地位。”

“自然是湛王这个人……”苏如澈的声音小小的,噙着少女的娇羞。

“若他日他没了权势地位,偏居一隅,你可愿意远离繁华京都跟随他?”

“我当然愿意!”苏如澈脱口而出,惊觉反应不够含蓄,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太后满意地拍了拍苏如澈的手,夸一句“好孩子”,然后说:“你应当知道前些年你父亲和湛王因争权而不和,如今哀家将湛王赶去永昼寺,曾经在他手里的势力也在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一点点被抽-回,若你父亲现在想动他,必然要比三年前容易得多。”

苏如澈低着头,心里飞快揣摩着太后的意思。

太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机会稍纵即逝,若等湛王从永昼寺还俗归来,会将他丢下的权势一件件捡起,彼时你父亲再不是他的对手。湛王这个人向来心思歹毒不择手段,他若对你父亲出手,必不会留情面。你只有督促你父亲加快动作,才能抢走他手里的一切,彼时,他一无所有,再不是你父亲对手,杀妻另娶全看你父亲能把他逼到什么程度。”

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打在苏如澈的心上。纵使她心机颇深,可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会的,都是些后宅的肮脏手段。此时太后与她说的话,让她吃惊不小。

“你可听明白了?”太后沉着嗓音。

苏如澈一凛,急忙说:“如澈听明白了,等父亲回家,定会将太后的意思告诉父亲!”

太后有些疲倦地摆摆手,道:“既听明白了,便退下吧。哀家要小睡片刻。”

“是。”苏如澈行了礼,恭敬退下。

出了广福宫,苏如澈皱起眉,在心里骂太后:“连自己亲儿子都害,真是个老巫婆!”

只要是想一想,她就替段无错心疼得要命。可是为了得到段无错,她又不得不按照太后的话去做。她发誓,等到将来她得到了段无错,一定将一切都告诉段无错,联合段无错弄死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苏如澈缓步往前殿去,心里又开始想着父亲马上回来的事情。到底是她害了姐姐苏如清,心里难免心虚。不过她绝对不会准许姐姐先一步向父亲告状!当然了,如今姐姐身为宫中妃子不能轻易出宫,必然不会比她先见到父亲。

她又开始琢磨着等父亲回来,一定要拜托父亲派人去陶国查一查这个花朝公主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真正扳倒她……

前殿的宴席还未散尽,寝殿内殿太后却在账内睡着了。可是她睡得并不好,梦到了很多年前的旧事。

亲宦的血洒了她一身,她惊恐地看着才九岁的段无错手握刀子将那个宦奴的头颅割下来。他一手提着宦奴的头颅,一手握着滴血的刀刃,一步步朝她走来。

“你这个孽障胆敢弑母不成?”她尖利的声音不停地颤抖。

少年用一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眸底有血光,将她囚在深渊。

太后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身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太后!”

宫女急忙赶过来,一个抚背,一个端来温水。

太后缓慢地闭上眼睛。都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眨眼,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当时,她以磨炼段无错为借口,将九岁的他扔到了军中。可是那个时候,她到底有没有怀着几分盼着他死在战场这样不能宣之于口的恶毒心思呢?这个小儿子,她曾以储君的身份苦心栽培,最后在大儿子康复之后,又这般轻易舍弃。

那年她立在高亭,一眼在离城大军中看见他小小的背影。再见面,已是五年后。他还活着,挺拔的少年站在她面前,五官轮廓已有了先帝的模样。他依旧是用那双沉沉的眸子望着她,只是不见了他眼底的血光,反倒噙着温和的浅笑。

那时候羿**事薄弱,羿国的边城时常陷入战乱中。听说那五年他在军中过得不太好,受过很多伤,也几次九死一生。听说他在兴元王部下时受刁难,就此与兴元王结下梁子。后来,当他长大,身份使然,有些争斗他避不过。为了保命也好,为了权势也好,他与兴元王从此水火不容,成为相互抗衡抵制的两股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