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中古寺钟声悠长。

青雁根本想不到段无错的那一句“若夫人让贫僧咬上几口”,是这样的咬法。

“哼。”青雁气鼓鼓地轻哼了一声。

“分明拉钩过的……”

她挺平的双肩忽然耷拉下来,又变得十分泄气。好像……段无错也没有骗她什么。没有咬脖子和嘴,没有咬伤咬死,连血都没有……一切都和他答应的一样。

可是她怎么好像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

“哼。”她又轻哼了一声,虽然知道他没骗她,还是气不过的骂了一句:“骗子!”

厨房里忽然传来段无错的声音:“要煮鸡丝粥,你可要一份?”

“要!”青雁立刻应着。

她掀开被子下床,弯下腰穿鞋子,胸口碰在膝上,有点疼。她又拧了眉,望着厨房的方向揉了揉胸口。

都过去一夜了,她还是觉得胸口疼。

“这骗子太过分了!”青雁小声嘟囔。

“你在说什么?”段无错含笑的声音里夹杂着切肉丝的声音。

青雁眸光闪了闪,十分自然地撒谎:“我是说让殿下为我煮粥我却不去帮忙简直太过分了吧!”

回应青雁的是厨房里有规矩的哒哒切菜声。

青雁仍旧是弯腰的姿势,她回忆了一遍昨晚吃的辣子兔。拧巴的细眉慢慢舒展开,好像……也不算特别亏?

青雁穿好鞋子,走向厨房,站在厨房的门口望着里面的段无错。她醒来时段无错早就不在身侧了,也不知道他起了多久,他似乎沐浴过,墨发未束,仍旧有一点湿。依旧是一身干净整洁的僧衣,一丝不苟。他长手握着刀,切着案板上的鸡肉。从侧面看,显得他的轮廓更有棱角些。他垂着眼,视线落在案板上的肉块。每当他垂眼时,长眼睫就变得更明显些。从窗外漏进来的曦光被他的眼睫勾了一抹。

青雁望着段无错的侧脸,忽地想起他的眼睫昨晚曾反反复复温柔扫过她的锁骨。她急急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握着刀的手。她还记得他发白的指腹微凉的触觉。

青雁的心跳忽地快了些,在段无错看过来的时候,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去把自己弄干净。”段无错声线淡淡,语气寻常。分明是他一惯温和中透着疏离的腔调,可是落入青雁耳中,让她心中莫名觉得失落。

不知怎的,她不由想起昨天晚上他凑到她耳边低沉轻唤的那一声——“夫人?”

“哦……”她低着头嗡声应着,脚步匆匆地从木屋后门出去,到后院打水来洗脸。

微凉的山风轻拂,青雁发烧的双颊温度终于降下去。

当青雁看见木桶里轻漾水面映出她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懊恼地呜叫了两声,引得段无错抬眼,从窗户瞥了她一眼。

她背对着段无错,双手搭在木桶边缘,弯腰望着水中的自己。

段无错的视线从她纤细的腰身漫不经心地向下移,莫名又想踢她屁股。他悠悠收回视线,手中刀下的哒哒切菜声和远处的钟鸣声相叠。

刚煮好的粥很烫,还不能吃。段无错走到后院,将看兔子的青雁喊过来。他的视线从上到下轻飘飘地扫了她一遍,然后忽然凑到她颈边闻了闻。

已经过去了一夜,她身上还是香的。

段无错忽然想起昨天傍晚那群寺里的和尚躲在门外一边偷看青雁,一边议论着她。那群臭和尚说她香喷喷的。

是香喷喷的。

段无错挑起一缕青雁的发丝缠在指上闻了闻,的确是香喷喷的。除了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还有香料的味道。

他问:“身上为什么涂那么多香料?”

青雁将自己的那缕头发从段无错的手指上一点点抢回来,她偏着头,将头发都拢到一侧。寺里没有梳子,她便用纤细的手指当梳子慢慢梳理着柔软长发。她说:“昨日太后召我进宫去,我要穿宫装,自然也用了熏香。”

段无错漆色的眸子明显沉了沉。

青雁也不清楚是不是一大清早提到了太后让他心情不好,想起那个漆黑的小瓷瓶还有太后毫无感情的神情,青雁抿抿唇,不说话了。

段无错道:“日后不要用香薰。”

青雁小心翼翼地瞧着段无错的神情,一想到他的母亲那样害他,她望着段无错的目光里莫名多了几分心疼和同情。于是,她特别特别乖巧地说:“好好好,再不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段无错的错觉,他莫名听出了几分哄人的调调。他诧异地看了青雁一眼,青雁的视线已经越过了她,落在窗台上摆着的那两碗鸡丝粥。

哦,应当是错觉。

青雁没有仔细绾发,只是松松垮垮地编了一个麻花辫在背后,然后抱着好大一碗的鸡丝粥,在后院摆放的一套石桌石凳那里吃。

她忘了拿勺子,便不用勺子,双手捧着白瓷大碗,咬着碗边,小口小口却快速地喝着。

段无错取了粥和勺具,在她对面坐下,一边不紧不慢地搅着还有些烫的鸡丝粥,一边瞧着她的吃相,忽然问:“你小时候是不是饿得厉害?”

“咳咳咳……”青雁赶忙把白瓷大碗放下,把脸偏到一边咳个不停。

段无错欠身,递给她一方干净的帕子。

青雁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去擦溅到嘴角和手上的粥,她低着头,浓密倾垂的眼睫遮住了她眼波流转的眸子。

段无错好似漫不经心地随意一问,视线也没有落在青雁的身上,径自尝了尝粥。

擦完了,青雁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段无错。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再低下头,双手搭在膝上攥了攥衣料,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无错从容不迫地瞧着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青雁未开口,先轻叹一声,再委屈地小声开口:“是。若是真的受宠,也不会被当成棋子远嫁和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吧嗒”一声,眼泪落下来,落在石桌上。

段无错的视线越过手中捏着的瓷勺,望向石桌上的那一滴泪,神色莫测。

青雁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着哭腔,小声说:“小时候他们因为我长了一双紫色的眼睛说我是妖怪……他们还想烧死我……呜呜呜……”

这借口,多好呀。

青雁泪眼朦胧地去瞧段无错脸上的表情,可她实在看不出来段无错有没有信。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你会不会也因为我的眼睛觉得我是妖怪?”

段无错瞥了一眼她的眼睛,说:“是挺难看的。”

然后他便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不紧不慢地吃着粥。

青雁偷偷看了他一眼,用帕子擦了眼泪,也低下头继续吃粥。她心想兴许段无错只是随口一问的。

两个人都没在说话,在简陋的小院相对而坐,食鲜美的鸡丝粥。鸡丝粥香嫩软糯,唇齿留香,直接暖到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