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4/6页)

“去街子古镇,去庙里拜拜。”

“哦,听说那庙可灵,你也帮我拜拜。”

束河把手心一摊,说:“行啊,那拿来吧。”指的是钱。束河的母亲从衣包里摸出四百块钱来,塞给束河,“帮我和你爸爸点盏油灯。”一盏油灯十块钱,两盏也才二十块。其实是拐着弯给她钱。身上总得揣点钱才行,总不能一毛不拔,叫对方以为她这人只进不出。奶奶在一旁听,居然没说帮她也点一盏,脸上有一点挂不住,也从衣包里也摸出一百块钱来,说:“你也帮我点一盏,要借火旺的点,我还想多活几年。”

“是啊,我们都死了,您也还活着。”束河的母亲挖苦道。

束河的奶奶是保命派,身体稍一有点不舒服,就要往医院跑,往往医生还没下诊断,她就已经把自己的病给诊断出来了。又都是最坏的病。瘦十斤说是得了艾滋,夜里咳说是得了肺癌,流鼻涕说是得了鼻癌,最夸张的是手心发黄和牙出血。手心发黄是她怀疑自己得了肝硬化,心急火燎地冲到医院去检査,结果叫人啼笑皆非,回家都不好意思给家人说——是橘子吃多了。牙出血更夸张,怀疑自己得了白血病,去医院验了血,—切指数都正常,医生竖起一只手指,指指天花板,叫她上三楼,她说:“上三楼干啥?”医生说:“去洗个牙吧,你牙太脏了。”说得奶奶很窘。后来她都不敢再在同一家医院看病,怕医生把她认出来,不给她好好看,以为她是大惊小怪,怎么又来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她奶奶说。好像她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梦想。

宋熙正来了,在楼下按喇叭,束河把头伸出窗外,她母亲和奶奶也把头挤了出来,三人一同对他笑。

束河跑下楼,走出院时,又放慢了脚步,用手理了理头发,抖了抖衣裙。远远地看见宋熙正就笑,礼貌性地说:“好久不见。”

他说:“多久?我觉得好像才见过你。”她只是莞尔一笑,也不说什么,言多必失。他好奇地问:“你不说话?这倒不像你。”她说:“我就是觉得好久没有见你了。”不过才一天罢了,说得有些痴情。

她瞥见他衬衫的袖口上有一道口子,像是被什么给划破的,

蜀红by林以安1095-1109

他当然没有意识到。她禁不住笑起来,捻着兰花指拈起那道口子,尽量不碰到里面的肉体,显得很正经的样子。“哦哟,”她说,“宋熙正同志,你怎么都衣不蔽体了?”他抬起胳膊看一眼,怪不好意思,说:“我真没注意到。”束河说:“你是故意穿这么身衣服来见我的,怕我看上你了。”宋熙正说:“你倒是比一般人聪明。”束河把手夹在双腿之间,耸起一点肩,说:“我就知道,宋熙正同志带我出来玩,还是有顾及的,留着—手呢。”宋熙正只是听,不再答她的话,好像正中了他的下怀,他似是真这么想的,她倒是吃了一惊,又继续拿话挠他,说,“其实是你想去街子玩吧,捎带上我,也只是怕路上寂寞。”宋熙正说:“我去那里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说得束河脸一热,飘飘然起来。

街子古镇同其他古镇无异。由过去的小镇改良而成。小镇正中蜿蜒着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徒然把—爿地隔成了两幅景象。河这边跟风建成古镇,千篇一律青石砖朱红窗柩,倒也有人周末专门开车来吃茶打牌,大声舞气地讨论政局。河那边有一座千年古庙,藏在幽深的树林里,一眼望不见头,尽是从绿色中溢出的红色,头顶冒出青烟,是水墨画里那隔绝尘嚣的仙境。傍晚河对岸古钟一鸣,“咚——咚”,拖得又沉重又悠长,所有的游客都被震慑住,敛了声,屏了气,等那余音散完,方才又开口说话,但已经找不回最初的状态,只得有些不甘愿地收拾东西回家。

宋熙正把车泊下,带束河在镇里散步,找吃午饭的地方。石磨豆花好像成了古镇的标志,哪个古镇都有,并且都自诩为“豆花之乡”,其实都—个味儿,不过是为了招揽游客,也太没有新意。她是绝不吃豆花的。她上过好几次当,大老远地跑去,竟然点了这么一个没特色的东西。她这回是绝不吃了。宋熙正说:“那,吃鱼好吗?有一家,鱼很不错。”她暗想,他倒是经常来。

他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几条青石板小路,来到一间老式四合院前,两扇木门虚掩着,两边都贴着对联。宋熙正扣开门,一位妇人匆忙从院里迎出来,手背在围裙上揩干,笑得有些谦卑,说:“哎呀,好久没见您来了。”宋熙正把手放在束河的背上,很自然地把她往前一推,说:“黄姨,这是我的朋友,特地来吃你做的鱼。”束河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过脸来也是堆得满满的恭维的笑,说:“是啊,听说你的手艺可好。”黄姨试探性地看眼宋熙正,像在他那里得到鼓励一般,放心地回应道:“哪里哪里呀,你听他乱说的,他是自小就爱吃鱼。”她上前拉着束河的手,亲昵地说:“你们进来坐,我这就去买条鱼回来。”她把他们安顿在大堂里,沏了一壶茶,上了几块点心,就提着一只竹篮子出去了。

束河见她就这么走了,家里一人也没有留,倒也放心,她问:“她不怕我们偷她东西么?”宋熙正踱步到院子里,伸了一个懒腰,说:“她是我的阿姨。”束河也跟他进了院子,院子里种着栀子花、丁香、山桃花、海棠、榆叶梅、牵牛花。有些她说不出名字来,只觉得好看,摘了淡紫色的一朵卡在耳朵后面,勾着身子对着鱼缸里的水看,鱼一游过,留下一阵涟漪,脸也随着波动起来,像荡漾着的一颗少女的心。宋熙正站在她身后,手插在裤袋里,“我以前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一次。”他说。束河没回头,问:“来做什么?”宋熙正绕到她前面,说:“吃鱼。”束河可不这样认为,想,肯定回回都带了女人。她虚起了眼揣摩他的心思,他本是在看缸里的鱼,一抬头,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说:“咦,你那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么?”束河冷不防地拨水浇他,浇到他的脸上, 他略微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只见她已经走回房里去了。

那黄姨的鱼果然做得好,酸菜鱼、麻辣水煮鱼、糖醋鱼,简直让他们置身在了草鱼品尝会里。黄姨上完菜就退到了厨房,宋熙正也不说什么。束河去叫了好几次她也不过来,只是摆手,说:“你们吃,你们吃就好。”宋熙正说:“随她去吧,她不会上桌来的。”束河好奇怪,问为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用筷子剔鱼刺,时不时地看手表。难道他还另有约会?为什么老是看表?她实在想不通,一天赴两场约会,也太贪心了。还是说,和她在一起很无聊,巴望着时间快点过去?黄姨又进来,端着一碗粥,说:“就这么一碗了,早上才做的,味道还是好,要不,你们分来吃了?”宋熙正用食指点了点桌子,她把粥放在桌上,问束河:“鱼怎么样?”束河哈着嘴里的辣气,说:“好吃死了,辣得好过瘾。”黄姨说:“其实熙正做的鱼比我的还要好。真的,什么时候尝尝他做的,简直可以评为一级厨师了。” “哦?”束河难以置信地看宋熙正,问,“你也会做鱼?”“熙正什么都会,洗衣煮饭,琴棋书画,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可是把男人和女人的优点都占完了,就是不能生孩子。”黄姨说得好像很遗憾似的。是要帮宋熙正说好话,却说得有点过了,过为己甚,怕不能完全表达他的好。束河体谅地笑,说:“看不出来,你简直是个能人。”说罢,黄姨退了出去。束河才发现粥里只插着一只勺子,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或是每回他带女人来,都是这么着,为了好心地促进他们的感情。束河把粥往他面前一推,说:“我不吃了,你吃吧。”她清高着呢,她想。宋熙正也不推让,也没有要劝她的意思,刚吃下一口,便蹙着眉头道:“怎么有股怪味呢?不会是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