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方正上前一步,从容的神色中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大人,学生两年前与吕楠相识,因爱他才学,怜他家境贫苦,念在都是读书人的份上,特邀请他来家中同住,就连他的寡母也一并接了来,在寒舍做些缝补的轻省活计。”

堂上众人一听,下意识看向吕楠,都没想到他竟然是拖家带口寄人篱下的情况。

方正略平复了下呼吸,又道:“吕楠性格孤僻,不大爱与人来往,与同住的其他几名学子关系也很尴尬,甚至数次发生争执,都是学生居中调和,又加以抚慰。”

“其实学生做这些本不求什么回报,可一腔热血总不能被当做驴肝肺,到头来反落得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吧?”

说到激动处,方正也不禁微微涨红了脸,额头青筋一条一条的露出来,显然怒极。

“你,你颠倒黑白!”吕楠似被戳中痛处,眼神慌乱的看向四周,待发现众人眼中不自觉带了谴责和怜悯之后,脑袋里嗡的一声炸开。

“我虽穷可志不穷!每日衣食住行所需所耗都是清清楚楚记了账的,我也曾多次向方家老少保证过,待来日出人头地,必然十倍偿还!”

“吕兄,你又是何必?”方正叹了口气,无奈道,“住在我家的也不止你一个,若我贪图那些,一早也就不做这样的打算了。”

吕楠紧了紧牙冠,倒是没反驳,只是继续坚持道:“一码归一码,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说到做到!”

他深深地看了方正一眼,又怒道:“可你既然不缺银子,就不该如此欺我辱我!”

第二名的奖金足足有三十两,只要他能拿到银子,不仅可以从方家搬出去,结束眼下寄人篱下的日子,甚至还能租一间小小的屋子居住。

虽然与母亲的日子会苦一点,可好歹能挺直腰杆做人了。而且新任卫县令并不像之前几任一样说些假大空的话,反而鼓励读书人养家糊口,瞧着倒是个办实事的,只要自己抽空再写点话本,总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的……

方正瞪大了眼睛,也急了,“既然你都说我不缺银子,又怎么会贪图这点蝇头小利,为了区区三十两而甘愿自毁前程?”

隔壁的宋亮听了,不自觉跟着点头,“是哩,说不通啊。”

这两人各执一词,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到底谁是谁非啊?

“未必,”小六啧啧几声,嘿嘿阴笑道,“银子只是其一。”

宋亮越听越糊涂,“难不成还有其二?”

小六还没解释,外面吕楠已经大声喊道:“你自是不缺银子,缺的是在县太爷跟前露脸的机会!”

小六朝宋亮努努嘴儿,“明白了吧?”

宋亮之前好歹是飞虎堂三当家,虽然平时堂中大小事务基本都塞给大当家周鹤、二当家彭彪处理,可长期耳濡目染的,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内情,这会儿被小六一点拨,略一琢磨就回过味儿来。

连民间武馆都挤破头的想跟官府勾搭上,更别提书生了。

读书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官做宰扬名天下?可这年头想靠自己单打独斗真是太难了。

君不见连卫大人和任先生这样才华横溢的,纵使有廖先生点拨辅助,也需要从底下一点点往上爬,期间历经多少酸甜苦辣难以言表,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吕楠就别提了,一穷二白且没有功名,即便是方正,这点儿家世在培安县尚且不能说独占鳌头,更别提整个大禄朝。

他虽然中了秀才,可今年都二十五六了尚且没闯出名头来,估计以后也够呛。

财力不够,才力也不够,那么这计划之外的话本比赛就成了意外之喜:如果真能够凭借此次比赛成功得到县太爷青眼,随后而来的好处当真数不胜数:

且不说卫大人本身就是大禄有名的才子,他的老师更是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但凡能得他们三言两语的肯定,比什么不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宋亮不由叹了口气,又道:“可这么一来,我就觉得谁都不像好人了。”

方正想借机在卫蓝跟前露脸,所以投了话本,没成想吕楠知道后嫉恨交加,不想再继续过现在这样窘迫的生活,于是被利益蒙蔽双眼的他决定铤而走险,诬告恩主;

或者是吕楠想抽空赚点钱改善生计,奈何方正先一步察觉他的想法,更想抢在前面扒拉官府,便偷梁换柱妄图瞒天过海……

不管哪种猜测都很合理啊!

双方各执一词,偏谁也拿不出铁打的证据来证明《侠客记》是自己写的,案件审理一时陷入僵局。

卫蓝斟酌之后,决定暂时叫他们先回去,由官府进一步调查,择日再行审理。

方正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深深一拜,“请大人务必还学生一个清白!”

只是吕楠有些着急,“大人,夜长梦多啊!”

他今日已经跟方家正式撕破脸,自然不能再住在人家家里,可若要搬出来,依靠娘儿俩积攒下来的三四两银子又能撑多久?

“唉,你又何必如此固执?”方正皱眉道,见对方怒目而视,他的语气也锋利起来,“纵使你自己能凑合,可你老娘辛苦半生,难不成又要跟着你在外头讨生活?我家人都不是会迁怒的,且叫老娘放心住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吕楠略一拱手,朝卫蓝磕了头,当即拂袖而去。

结果他一出来,就见自家老娘挎着个靛蓝的旧包袱在衙门口张望,心头一揪,连忙跑过去,“娘!”

吕老娘闻言忙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见完好无损,先松了口气,又满面愁容道:“儿啊,你糊涂,方家待咱们娘儿俩恩重如山,你,你怎能告他!”

说着,急得掉下泪来。

吕楠又羞又气直跺脚道:“娘,您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与他不过平辈之交,现下的银子是欠的,地方是借住的,一码归一码,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吕老娘只是个寻常农妇,哪里知道那许多道道?总觉得自家合该低方家一头,那许多恩情尚且还不完,谁知自家儿子竟转头就将方家少爷给告了!

她自觉无颜再在方家待下去,便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一路打听着来衙门口等着。

吕老娘只是哭,“可,可咱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足足两年了,若外头租赁房屋去,少不得开销一二十两,咱们哪里有那许多银两?”

吕楠磨牙道:“那《侠客记》本就是儿子写的,若他不冒名顶替,此时我早有三十两银子入账,莫说还人情、欠债,便是去外头租住也使得!何愁没得饭吃?”

都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吕老娘身边只儿子一个亲人,自然凡事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