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廖无言和图磬带着两个侍卫脱队之后,倒是再也没人出现过严重的晕船情况,偶尔稍有不适,吃了药睡一觉也就好了,船队正式全速前进。

一路上众人沿途赏景、捞鱼摸虾,晏骄指挥着厨房将煎炒烹炸烤等各色手法都轮了几遍,感觉把几辈子该吃的水产都吃够了。

好在大船隔段时间就上岸补给,速度放缓时,还时常会有附近百姓摇着自家小船凑近推销,倒也没断了菜蔬。

转眼到了十月十一,若在北方,只怕早已是枯叶满地冷风呼啸,可在这里,沿岸的树木却依旧郁郁葱葱,大家带的棉衣都被压了箱底。

船长特意在午饭后过来提醒。

“庞老爷,”他恭敬道,“若是顺风,最多三日后咱们便要进那虎狼潭了,您确定不改道么?”

他口中的虎狼潭其实并非什么潭泊,而是当下船行驶的渝江的一处支流交汇处,因水流湍急,且常有水匪出没,惊险非常,时候久了,过往行人便给这处起了个虎狼潭的名号。

庞牧不答反问,“下一处驿站什么时候能到?”

船长忙道:“明儿一早就能靠岸了,上去走不到十五里就是。”

他十来岁上就跟着人在外跑船,至今已经有将近三十个年头,对大禄境内叫得出名号的江河都熟悉的如同自己的掌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庞牧嗤笑出声,“官驿近在咫尺,虎狼潭更乃渝东府、渝西府、宜川府三府交汇处,光府衙就有三个,竟就放任匪徒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好好好,真是当得好官啊!”

说到最后,他喉咙里简直要淬出冰碴子来。

船长叹了口气,饱经沧桑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愁苦,“有什么法子?这就是个三不管地界!有好儿了都来抢,祸事了都去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爱往怀里搂这个烫手山芋?”

说罢,他又诚心诚意的劝道:“老爷,如今正值年底,这各处返乡的、走亲戚的、买卖的、赶考的,往来极多,最是那水匪亮膀子的时候,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惯了,不会管的。”

“恁这一船人老的老小的小,更有几位女眷,全是尊贵的,哪里好跟他们计较?倒不如即刻调转船头,改走别处,虽然多绕几天路,好歹稳当些。”

庞牧一行人上船时并未透露真实身份,只道是去往南边探亲的,那船主见他们为人和气出手大方,倒也没往别处想,临行前就先把利害说清楚了。

此时间庞牧非但不欲避其锋芒,反而要面对面的干起来,船长都替他着急。

庞牧笑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老兄,你且带我们去驿站,这船借我几日,若有一点损坏,加倍赔偿可好?”

船长喃喃道:“可,可那是驿站啊,寻常人哪里去得?”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一双眼睛都禁不住睁大了,然后上下打量着庞牧,慢慢激动起来。

“您,您莫不是微服私访的大老爷吧?小人早就觉得您气势非凡……”

说到最后,已经是要哆嗦着跪下去了。

庞牧哈哈笑着伸出手去,轻轻一托就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既没点头,却也没摇头。

船长常年跑船,也是通晓人情世故的,见状忙道:“庞老爷,啊,不是,庞大人?”

“还是叫老爷吧,”庞牧摸了摸脑袋,笑道,“这些日子倒是听惯了。”

若是来日自己真的无官一身轻,回到镇远府安心做个富家翁,或许外头的人也该这么叫了……

有了底气的船长活像年轻了十来岁,常年被风雨吹打成古铜色的皮肤上都淡淡的泛了红,激动地道:“大人,您还想问什么,尽管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他这样积极,庞牧倒也没客气,详细询问了水匪的人数、分布,以及基本的武器装备情况。

“……听说里头好几个早年的逃兵,私自昧下来几套铠甲、长枪、刀剑的,又四处收罗地痞无赖,总共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四处流窜。”

“最初人少时,他们便装作船家渡人,每每船到了江心便翻脸讹诈,若是不给的,说不得被害了性命。那尸首往里头一丢,谁人晓得?待到后头人多了,也嫌弃散客来钱少,便壮着胆子去打劫往来客商,稍有不从便放火烧船,或给人家船上凿个大窟窿。大家耽搁不起,也惹不起,只好从了。”

“因他们熟悉地形,驾的又是柳叶窄船,速度极快,往往失散而逃,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迹。早年还有官儿想去缉拿,但因不少水匪就是本地居民,老百姓过日子求个安稳,哪里敢惹那些煞神?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左邻右舍和亲属索性帮着藏匿、逃脱,派出去的衙役多有损兵折将的,那官儿反而被撸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去了……”

庞牧听得怒从心头起,这么多年了,这一带水匪成患,他远在北地不知道就罢了,当地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位官员竟也都聋了瞎了吗?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顺带着空前思念廖无言:

若廖无言在,想必张口就能说出三府的官员变动情况,或许被调走或贬黜的官员中,也不乏想改变现状未果反折了自己的。亦或是……他们为民做主的举动放到这一滩烂泥中,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自然不为人所容……

船长与庞牧在房内细细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口干舌燥的出来时,只觉得精神头前所未有的足!

一个水手正有事寻他不见,见状忙凑上来问道:“孙爷,是遇见什么喜事了么?怎的这样高兴?”

“喜事?”孙爷狠狠吐出一口气,用力搓着手道,“可不就是喜事么?”

说罢,掏出烟袋点上,发狠似的抽了几口,转身冲着一干水手们喊道:“孩儿们,都把帆扬起来!”

那水手闻言试探道:“那些客人是要换马车了吗?”

“换马车?”孙爷嘿嘿笑了几声,咧开的嘴里露出两排常年被烟熏坏的黄牙,“咱们的好日子来喽!”

朝廷,可没忘了他们啊!

毕竟庞牧要干一票大的,便要求孙爷保密,他也不敢多言,只是自己心里激动的要命。

那水手听不懂他的话,越发满头雾水,心道别是孙爷也被那些客人带傻了吧?

若是不换船也不改路,再往前可就是虎狼潭了啊,这群人瞧着穿戴考究,任谁看都是一群肥羊,恐怕那些水匪不会轻易放过,怎么还能往前走呢?

可他既不是拿钱的大爷,也不是发号施令的船长,纵使心中疑惑万千,也只得憋在肚子里,闷头干活去了。

另一边,庞牧已经分别写了几张帖子,又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大印,命人立刻送到三府知府和最靠近虎狼潭的知县、知州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