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常昀和新阳乃是同族同宗的堂姊弟。

至少在名义上,他们是姊弟。

常昀与新阳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好,也不能说差。在常昀的记忆中,新阳公主一直是个不惹眼的存在。没有惊艳的容貌,没有过人的才学,虽说性情有些任性,但也不至于跋扈到让人不快的地步,她唯一值得人在意的地方,仅仅只是她的公主身份而已。

常昀对新阳为数不多的印象,来自于褚谧君,她是褚谧君的表姊,至少从前他们都这样以为的。褚谧君告诉他,她年幼时常被接入宫中居住,与新阳一起长大,和这个表姊的关系很好,是的,很好。

常昀被几个宦官扶着坐起,看着面前形容枯槁眼眶通红的女人,问:“你为什么要哭?”

新阳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这个堂弟,哀戚道:“我为我表妹而哭,广川侯莫非还要阻拦我么?”

“她死了?”常昀怔怔发问。

新阳又看了他一眼,一串泪珠滑落,“死了。”

“你见到她了?”

“母亲说我身体不好,让我好好休息,甚至不许我出门……”她慢慢说道:“但我还是出来了,我听说谧君出事了,于是冒险闯了出来。”

“你见到她了么?”

“见到了。”她用帕子拭了下眼角,“她静静的躺在竹席上,一幅白布遮住了她的脸。我上去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让人害怕。我唤了她好多声,可是她再也不能回应我。”

新阳的语调凄婉,听着她的叙述,好像就能想象出阴阳相隔的悲伤的场景。

常昀垂着头,灯影摇曳,他的面容笼在阴影下,任谁也无法看清。

“她是怎么死的?”过了一会后,他开口问道,声音沙哑低沉。

新阳瑟缩了一下,然后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新阳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只眼眶还是红的:“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不许我掀开那幅白布,不许我追问表妹之死。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表妹了,我甚至连她出事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长久以来,新阳都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小时候明明不受母亲的喜欢,但她可以在人前装出高傲的姿态,告诉所有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能够佯作温顺,哄得翁姑满意,使夫妻和睦;后来她暗中为父亲办事,更是彻底的戴上了一张完美的面具,她的喜怒哀惧都被她完美的掩藏,她只将人们愿意在她脸上看到的情绪展露出来。

她想要嫁祸褚亭,让那个女人背负上杀死亲外甥女的罪名,但她也清楚,不能直接就这样把罪名扣在褚亭头上。

得慢慢来,一步步诱导常昀去怀疑,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这样一来被,他才会对“真相”深信不疑,要是哪天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你为什么进宫来?”常昀又问。

新阳小心的观察着这个堂弟的神情。在她的调查中,常昀和褚谧君的感情非常好,至于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新阳也说不清楚,毕竟她不曾爱过谁,但她可以确信,褚谧君对常昀很重要。

她动用了父亲留下来的宦官,将褚谧君死去的消息透露给了常昀,接下来她满意的听说,常昀在东宫大闹了一场。

是因为谧君的缘故么?因为她,就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真好啊。

但是现在,常昀却显得很平静。这份平静让新阳有些不安。

于是她故意板起了面孔,“陛下追问我这个做什么?”

“怎么,不愿意说么?”

新阳神情晦暗,“事关谧君之死,我不得不慎重。”

“你知道些什么——”常昀的呼吸稍急促了些。

上钩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显得有些慌乱,朝常昀一拜,之后转身就走,却又在即将出门之际,欲言又止的回头看了常昀一眼。

“新阳公主进宫之后,都去了哪里?”他的意识一会清晰一会模糊,自从刺杀完常邵又被褚亭袭击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就一直很糟糕,今日更是送了大半条命出去。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好像时而被浸泡在了冰水之中,寒冷的彻骨,时而丢进了火焰中,正在禁受灼烧。

“君侯还是先休息吧。”宦官们都知道他即将成为皇帝,态度无比的恭顺小心。

“说!”他喝道,然而出口的声音却是绵软无力。

“新阳公主之前是在平阴君从前常去的牡丹园祭奠她。近来那里的牡丹都开了,若是平阴君还在,一定很喜欢。”

不,她不会喜欢。常昀心想。因为虚弱,他的意识处于发散状态,不觉就想到了很多旧事。褚谧君不喜欢牡丹也不喜欢别的什么花,之所以经常去那里,起初是为了带阿念散心,后来是因为她养的猫儿喜欢那里,还有就是因为……因为牡丹园与东宫相距不远。她在那里小坐片刻,喝一盏茶,常昀就能够找到机会从繁重的课业中脱身前来找她。

“继续说。”心头涌上的温柔稍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冷厉,“在去牡丹园之前,新阳公主还去了哪里?”

“长信宫。”

“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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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昀和褚谧君虽然在年幼就已经见过面,但真正熟悉起来,是在他们十三四岁之后了。而在这之前,一直陪在褚谧君身边的人是新阳。

常昀听宫里的宦官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这一对姊妹之间的很多旧事,比如说新阳对褚谧君的照顾,比如说褚谧君在姨母面前对表姊的维护。

如此种种。

“平阴君过世,新阳公主想必是极痛苦的吧。”老宦官叹息,“可怜公主她这几年接连失去了父亲、儿子,现在连最要好的姊妹都……”

“新阳的身体很不好么?”

“这……听说是不大好。在杨家的那位小公子早夭后,她便病倒了。太后担心她病势加重,所以不许她轻易外出。”

“我若是想要见她,她也不能出门么?”

宦官面露为难之色。

“看样子是不能了。可是上回我见到她时,她不是好好的么?”常昀冷笑,“太后不许自己的亲女儿随意外出,是在害怕什么?”

登基大典被推迟了半个月,为了给常昀足够的时间恢复身体。但常昀却让人传话给褚相,说自己身体的很好。

“登基大典上,仪式繁琐,病弱之体是无法支撑到最后的。”褚相如是回应。

常昀不听,反复催促。

刚好由于国库财力不足的缘故,有不少臣子提议缩减大典仪式,也有人担心常昀迟迟不能即位,是褚党又要更换帝王人选或者想趁机篡位,因此在一番商议后,大典的日子被定在了四月下旬的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