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番外:谧昀夫妇(一) ...

秋天,差不多大雁往南飞的时候,褚谧君会动身从西域返回洛阳。

自从东赫兰退兵不再侵扰大宣边境之后,从西域至洛阳的这条路好走了许多。只是褚谧君依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在路上,往往到达洛阳时,就已是冬天了。

到洛阳后照例先去西市存放货物,然后……然后她不需要做什么,得到消息的常昀就会命宦官将她接入宫内。

而今大宣的臣民都知道,皇帝善于纳谏、皇帝勤政爱民,可皇帝唯独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常听信方士之言,以及过分喜欢西域来的新奇物件。

因为方士钟长生说他三十之前不宜娶妻,他就真的舍下了佳丽三千,至今仍不肯册后纳妃。

因为喜欢西域物件,所以每年年末都要召见西市的胡商。

只有包括褚谧君在内的少数人才知道,皇帝之所以会有这两个毛病,都是因为她。以命格不好为借口不娶妻,那是为了将正妻之位留给这些年四处飘荡的褚谧君;每年召见胡商,见得其实也都是褚谧君。

*

马车直接驶入禁中,停在了太和殿偏殿。

褚谧君从车上下来,无需人引路,径自走入殿内。还未见到常昀,首先听见一阵哀嚎。

褚谧君脚步略停,侧首看了眼一旁的宦官。

“陛下近来为国事操劳过度,大概是有些头疼。”宦官小声说。

“我是问,他平日里也这般……”哭天喊地的么?

宦官声音压得更小,“没有。”

哦,原来是看她回来了所以在这撒娇呢。

褚谧君绕过屏风,走到了内殿,然后便看见了常昀躺在榻上哼哼唧唧,一旁宦官端着碗给他喂药,却又因为害怕常昀而不敢动弹。

褚谧君接过宦官手里的药碗,摆手示意宦官退下。

常昀立刻坐了起来,等着褚谧君来喂他喝药。

然而褚谧君却是将碗端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嗅了嗅,接着眉目舒展,“这分明只普通的补药,看样子你身体也不算糟。”这家伙,装病卖可怜糊弄她呢。

“胡说,”常昀将自己的脸埋进丝衾之中,“我这些日子就是浑身上下不舒服,头疼脑热眼花手酸,结果你还迟迟不从西域回来,皇宫上下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褚谧君品味了一下这微妙的语气,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觉着我像是那负心薄情郎,你是被我抛下,独守空闺的美娇娘?”

常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见过哪个养在高墙之中的小娘子需要像我一样劳累,每日天不亮就需早起,三更还未入睡,一天不是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就是在同那些狡猾刁钻的臣子们斗智斗勇。哎哟喂,你快看看我鬓边有白头发没,可怜我还未满三十——”

白发自然是没有的,常昀脸上也瞧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他本就是较显年轻的长相,将近而立的人,看起来和二十出头也没有多少分别。但褚谧君知道,这些年他的确操劳了。

“从前我自阳关入境,途经武威、张掖一带,常放眼望去,所见皆是荒凉。这几年路过,却看见了人畜繁衍,欣欣向荣——仅西北一隅,就可以看出陛下的确劳苦功高。”她放柔了声调。

“那又如何,做得好也没有奖赏。”常昀从丝衾中抬起头,“我从前就觉得皇帝真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现在还是这样觉着——你还笑!从前你可没这么爱看我笑话。你来信说你十月就开始从西域动身,却偏偏直到这时才回到洛阳。我说你怎么这么慢,原来是在路上边走边看风景呢。”

“云奴你是忘了么,现在我是什么身份。”反正殿内也没有别人,褚谧君索性用旧时的称呼,“我现在是个商人,你以为我回来只为了看你的?我手头一堆的货物,只等着在路上买进卖出呢。”

堂堂大宣帝王闻言便如三伏天的草木一样萎了下去,复又将自己埋在了丝衾之中,“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没有丝绸、茶叶、毛皮和西域珠宝重要!”

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会撒娇。不,是比从前更会撒娇了,做皇帝得端庄威严,平日里他憋得太狠,好容易终于见到了熟知他本性的褚谧君,赶紧忙不迭的把皇帝的仪态丢了个干干净净。

“陛下若是觉着丝绸茶叶和珠宝不重要,那劳烦陛下先把欠我的帐给还了?”早些年,也就是元光四年她才回到洛阳时,常昀的日子是真的苦,国家被轮番折腾了好几回,国库早就半点余粮不剩,偏生她的外祖父还辞官归隐,留下年轻的皇帝委委屈屈的在宫内缩衣节食。

但那时又恰逢大宣和西赫兰约好一同反攻东赫兰——军队被褚相操练多年,战力不俗,奈何再强的军队也不能不吃饭……

褚谧君在西域赚得了不少金银,于是顺手就给常昀支援了一大笔的军粮,后来朝堂上穷到发不起官员的俸禄,褚谧君也帮着常昀把这些国家栋梁给养活了。

也不枉她多年走南闯北,总算能在关键时候帮上自己的母国。只不过母国的皇帝就是常昀,于是常昀总有种自己吃了软饭的错觉……

*

冬日里不适合再外出行商,褚谧君也就在宫里住了下来。宫外她的属下们自然会按照她的意思,将商队里积压的货物在洛阳西市脱手卖出去。

因正逢年关,常昀的事也不少,每天都趴在太和殿那张长长的白玉案上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奏表。褚谧君就坐在一旁,一边尝宦官送上来的点心,一边帮着看一些臣子的上书。

“汉阳郡守说今年旱灾,恳求免赋,我劝你最好还是命人去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决定。我这年几次路过,都是沿着渭水而行,旱灾虽有,但并不严重。我疑心他是想要趁机贪墨。”她咬了口枣饵,对常昀说。

“嗯,知道了。”

“还有,这人上表举荐南阳郡守,说他清廉自持,但我得告诉你,每年他都能从我这买去大批的绫罗和珠宝,我想这人手头未必如人们夸得那样干净。当然,他若是办事能力的确一流,那另当别论。”

“嗯。”

褚谧君坐在常昀身边,起初还脊背笔直,后来渐渐的就歪在了常昀身上。只可惜这人还是瘦了些,靠着硌得慌。

“给。”常昀在她说话时剥好了一只橘子,顺手就将其中一瓣递到了她唇边。

褚谧君既不忸怩也不跟他客气,低头咬住。空着的两只手打开了另一份上表,然后咀嚼的动作暂时一顿。

“瞧,这是请立皇后的奏表。”褚谧君斜睨了眼常昀。

后者黑着脸把奏表一把抓了过去,随手丢进了火盆中。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历朝历代,少有皇帝年近三十了还不娶妻。常昀把钟长生推了出来,钟长生给他找了个借口,说他命格特殊三十之前娶妻就会早死,奈何就是有臣子不拿皇帝和自己的命当回事,非要隔三差五上书操心皇帝的婚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