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生变

沈宜秋换上士子的白衣,叫上表兄邵泽,便与李嬷嬷一起坐马车出了门。

灵州城的市坊位于罗城之东,占两坊之地,四周环绕市墙,东南西北各开二门。

墙内有顺墙小街通往四周贮存货物的邸铺。市场中有纵横四街,中心建有市楼,市局与平准局便设于楼中。

全市分为四大区,按所卖货物的种类分为近两百行,店肆以千计,要全逛完,恐怕三日三夜都不够。

沈宜秋一行到市坊南门外时,才堪堪过午时,市坊中已经人潮汹涌,时不时有牵着骆驼的西域商人从旁边经过,驼铃马铃与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宜秋先去书肆与笔墨铺子逛了逛,买了些西域产的颜料和纸,接着便与李嬷嬷去干果行,采买过几日祭奠母亲用的供品。

几人边看边走,经过一爿卖菓子蜜煎的铺子,店主正在为一个客人称林檎干,忽然停下手里的活计,冲着李嬷嬷道:“李大娘,是你吗?”

李嬷嬷停住脚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石三郎,你的铺子搬到这里来啦?”

店主人迅速称好货,打发走客人,便即跑出来:“大娘什么时候回灵州的?”

李嬷嬷道:“回来月余。”

店主人又打量了沈宜秋一会儿,露出困惑之色:“这位是……”

李嬷嬷道:“这两位都是我们夫人娘家外甥。”

店主道:“可是沈夫人?”

一拍大腿:“我就说看着怪眼熟的,原来是沈夫人的家人。”

“几位且稍等片刻。”店主人说着返身回了铺子里,不一会儿便提着一大包东西出来,往李嬷嬷篮子里塞:“刚从西州和沙洲来的干果,一点心意,李大娘拿着。”

李嬷嬷哪里肯白受,便要付钱,店主道:“当年我惹了官非,叫县令冤枉,多亏沈使君替我翻案,我这条命是沈使君救的,这点东西值当什么。”

店主的嗓门很大,两人一通推让,很快便引来其他店主和客人的围观,石大郎对着众人道:“这位是沈使君夫人的家人!”

众店主一听,都忙不迭地从自己铺子里包了东西,走出来往李嬷嬷篮子里塞,竟将铺子前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来买东西的百姓也纷纷从自己的篮子、背囊中抓了刚买的东西往李嬷嬷篮子里塞。

李嬷嬷的篮子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众人便将东西往几人的手里、怀里塞。

沈宜秋和邵泽都叫这场面惊得目瞪口呆,连声道:“不能白拿诸位的东西。”

可他们微弱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称颂中。

“承光六年大旱,多亏沈使君开仓放粮,连自己府里的米粮也拿出来接济贫苦人……”

“原先这市坊里都是草棚,当年大火,烧死好几百号人,沈使君到任以后都改了瓦屋,又开了水渠……”

“沈使君建的学堂,贫苦人家的孩子也能去听讲,夫子的束脩都是使君和夫人出的……”

……

又有人问:“李大娘,使君家的小娘子回了长安可好?嫁人不曾?”

李嬷嬷瞥了一眼沈宜秋,笑道:“我们小娘子如今是太子妃娘娘了,过得很好,多谢各位关心。”

皇太子大婚的敕诏自然下达了天下各州府,但普通百姓多有不知太子妃家世身份的。

一听这话,周围一片哗然,都道好人自有福报,也只有沈使君家的小娘子配得上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

沈宜秋嘴角不觉漾起微笑,回头在给尉迟越的回信中提一嘴,不知他的尾巴要翘到哪里去。

更有热心的大婶大娘注意到沈夫人两个眉清目秀的“娘家外甥”,殷勤问道:“两位小郎君可有家室了,我们坊中有位小娘子,家世人品样样好……”

沈宜秋和邵泽无可奈何:“某等已经定下亲事,有劳诸位。”

几人被围了小半个时辰,还是石店主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两位小郎君和李大娘还有正事忙呢,都别挡着人家的道了!”

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慢慢散开。

三人好容易从热情的百姓中突围,手中提着,怀里抱着,再也拿不下什么,集市也逛不成了。

李嬷嬷无奈道:“以前就是这样,我们刺史府的下人都不敢自己上集市。”

她顿了顿,眼中泪光闪闪:“没想到十多年过去,灵州的百姓还记着郎君和夫人的好……”

沈宜秋亦是慨然:“阿耶常说,他在灵州六年,并无什么值得称道的功绩,只是努力尽刺史之责而已,百姓的爱戴常叫他惶恐难安,愧不敢当。”

三人一行说一行往坊外走,还未走到南门口,远远看见一人快马奔来,有几分眼熟。

转眼间那人到了近处,却是贾七。

贾七一勒马缰,翻身下马,匆匆向沈宜秋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林公子,周将军请公子回府,有要事禀报。”

沈宜秋见他一扫往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尽是焦灼,心不由一沉,知道市坊中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但还是按捺不住,小声问道:“刘公子无恙?”

贾七摇摇头:“不是刘公子那头出事,详细情形属下亦不知,周将军只叫属下来找林公子。”

沈宜秋本以为是尉迟越在凉州遇到什么不测,听贾七这么一说,心里略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前,上了马车,便即让舆人即刻驱车回府。

回到刺史府,沈宜秋下了车,一刻也不敢耽搁,连一口茶都没顾上喝,立即叫人去请羽林中郎将周洵。

领命去通禀的黄门刚走到院门外,便撞上了周洵,原来他一听说太子妃回府,便即匆匆赶来。

周洵走进堂中,向沈宜秋草草施了一礼:“末将拜见太子妃娘娘。”

沈宜秋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目光沉郁,双眉紧锁,便知绝非小事,定了定神道:“周将军请坐,不知有何变故?”

周洵道:“启禀娘娘,末将接到军报,突骑施大举寇边,大军已至定远。”

沈宜秋一怔,旋即皱起眉头,自从突厥向大燕称臣,各部已经安分了几十年,不久前的元旦还有突骑施使者前来进献贡物。

她一边思忖一边道:“如今是春季,又无旱灾,北狄突然犯边,甚是蹊跷,莫非与这次的议和有关?”

周洵未料她听说北狄寇边,没有惊慌失措,却与他正经讨论起边关局势来,心中微讶,但他不耐烦与一个久居内宅的女流之辈讨论正事,挑挑眉道:“娘娘不必过问这些,末将恳请护送娘娘尽快启程回长安。”

沈宜秋答非所问:“突骑施军有多少人?”

周洵的嘴唇绷成一线,烦躁溢于言表:“回禀娘娘,约有十万之众。”

他以为太子妃听见敌军有十万之众,定会大惊失色,谁知她只是点点头,神色虽凝重,却未露半点慌张之色,甚至连手中的茶杯都是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