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翌日是加斯日, 天还没亮,梵梨和当当一起搬家。除了瓶瓶罐罐和很重的书,梵梨的东西本就不多。而没人知道, 当当那么小的房间里, 怎么能装那么多女孩子用的东西。

门口停着梵梨叫的出租私舰。两个人大清早就把八个箱子推出去,装在了私舰中, 捆绑好。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落亚乘出租私舰。”当当有些兴奋地钻进去,在宽敞的后座上展成了个大大的“丁”字——尾巴还翘了起来。

梵梨正准备进去,却看见一个瘦高的黑线鳕族妇女在门口徘徊。两个人视线相交后,那个妇女轻声说:“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黑线鳕族?”

“是的。”

“他长得比较胖,鼻头红红的?”

“嗯。”

“他最大的特色是长得胖、鼻头红吗?”当当怪叫一声,从出租私舰里蹦出来, 她光是想到黑线男,都有一种生吞一公斤猪油的痛苦, “难道不应该是24小时不分场合地发情吗?”

“发情?”妇女不解地说道, “你是说, 他的鳔脏一直振动发声吗?”

“是啊!”

“我们族群雄性求爱确实是用振动鳔脏的方式, 但是, 他会这样是因为鳔脏功能受损——他弟弟因为意外事故, 鳔功能受损, 本来活不下去的, 他把一半鳔脏捐给了弟弟。”

“什么……”梵梨愕然道,“原来是这样……”

“但是,手术没有成功,他弟弟从那以后半瘫痪在家,一直都是他尽心赡养、亲自照顾。”

“他离婚和这件事也有关吗?”

妇女微微一愣,低下头去, 没有说话。

“他的妻子跟他在一起,很不开心,每天夜里都会哭泣。因为不想拖累妻子,十二年前,他主动提的离婚。”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妇女,而是黑线男。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立在了房门前,身体肥胖笨重,完全靠在伤痕累累的门板上。

妇女抬头,惊诧地捂住嘴,大颗大颗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而黑线男虽然眼中含泪,却依然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她。然后,她缓缓地游上台阶,摸了摸他的脸:“你这个大傻瓜,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落亚来,又怎么胖成这样了?”

“离婚的男人,多少有点放纵吧。”黑线男尴尬地咳了两声,“倒是你,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漂亮……婚礼办得顺利吗?他对你好吗?”

“我没结婚。我觉得自己不该结婚。我……”

话没说完,妇女一把抱住他。黑线男眼泪也落了下来。

“深蓝吾主啊……”她把头埋在他宽厚的肩窝,哭得不能自己,“老公,你是全光海最善良的男人,可我都对你做了什么……”

“善良没用,他可以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且,唉,我已经不像读书时那么帅了。跟我在一起,你会被拖累的。你还是回去跟他在一起吧,儿子我会照顾好的。”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她用力摇头,“你才是我最爱的男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老公。”

黑线男虽然红眼流着泪,但灿烂地笑了起来,连红红的鼻头都显得无比可爱:“好,我今天就开始减肥,加油挣钱。为了你,为了儿子。”

这段故事,让梵梨和当当在去新居的过程中,沉默了一路。

“真是人不可貌相……”很久以后,当当才对着窗口叹了一声,“这个咚咚大叔居然是个大好人。”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看到别人的一面,就随便做出了对他们的判定,真是不该。”

“我有点羡慕他们的爱情。”

“我也是。”

“你和星海可以像他们一样幸福的。”当当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她,“不要让自己后悔了。”

“你和伯恩呢?”

“算了,别提了。他觉得女儿比我重要多了。你要知道,我们族群对男人前妻的孩子可是非常非常包容的,我很乐意和她愉快相处啊。但从上次在复活海,他女儿发过一次飙以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让我见她了。”

梵梨还是没有跟星海摊开来说,尽管他们现在彼此应该很明白对方的心情。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决定要撑到服完“冥河之心3号”。

眼见两个月过去,服用2号的日子也到来了。星海陪梵梨一起前往黑鳄工会。

途径西罗镇时,见梵梨一直在眺望看不到边境的野外美景,星海轻叹了一声:“是不是有些后悔服用冥河之心了?”

“也后悔,也不后悔。”梵梨没有转过身,只是轻轻说着,语气里有一种放下一切的释然,“不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冒这个险。而且,我一直觉得,生命的意义在于高度而不是长度,并不是活得越久越好。”

“是。”

“这一次成功率其实并不低,但我还是会担心,那接近1/3的概率发生了,会怎么办……”

星海没有说话。梵梨回头,见过他的眼神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提这个概率的事。她赶紧指了指周围的海螺房,深吸一口水,顽皮地吐出许多泡沫:“星海,你说,这里是不是很适合养老?”

“嗯。很幽静,风景好,有一种极致简约的美。感觉住在这里的人都没什么烦恼。”

“如果我一开始诞生在这里就好了。”

梵梨用修长秀气的手指,拨弄一个小小的鱼群。他与她共享海浪的滋润,随后就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你不问问我有什么愿望吗?我可是有1/3概率的将死之人。”

星海轻叹一声:“你说。”

“靠过来一些,我偷偷告诉你。”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照办,低下头去聆听她说话。看着他的侧脸,她许久没说话。然后,他低声说:“你心跳很快。”

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这一刻,视域了的一切是微微朦胧的,连海底小镇也披上了雾霭。若海浪是风,这道风已温柔地抚遍了他们的发,将发丝一缕缕扬起,舞成了十四行诗的形状。梵梨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借着海水的浮力把他拉得更近了,然后上游一些,静悄悄地吻了他。

她想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更唯美一些,以便有幸活下来后能回想起美好的一幕。但事情往往是越紧张越容易搞砸。首先,她位置似乎瞄准失误,亲歪。亲到了他的嘴角边缘,还撞痛了她的牙齿。然后,她狼狈地再度瞄准,总算亲对了地方,碰到了柔软的部位。然而,明明想要持续久一些,越久却越紧张,越觉得度秒如年。她双手发抖连带嘴唇、浑身都在发抖。所以很快,她就放手了。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梵梨原本设想的场景是:唯美地亲上去,潇洒地放手,对他露出一个颇有初恋情怀的微笑,再扭头下去黑市赴死……但是最后的结尾是,她不得不为这个傻哭的、笨拙的吻补充一句:“碰疼你了吧,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