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煎饼果子

好几年没住人的房子看看也就算了,住是肯定住不了人的,沈小甜第一天晚上在外公的老房子里呆到了晚上快十点,打了个车回住的酒店,第二天一大早又过来了。

她一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满屋里罩着白布的床和柜子,好像上面积的灰都跑到了她的脑子里。

沈小甜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个老房子,看着是个二层小楼,可是一层楼只有七十多平,两层楼加上小阁楼,整栋房子也不到一百六十平。

石榴巷原本叫石榴村,上世纪五十年,沽市还叫沽县的时候,这个石榴村也不过是护城河外的一个小村子,后来沽县搞起了轻工业,人口迅速集中,原本小县城里那点儿地方就不够用了,石榴村是最快一波被划归城里的。

就是因为划得太早,石榴村一半的地用来建了轻工厂的家属楼,另一半就一块一块地批成了小宅基地,建了些小楼,作为县里的“特殊待遇房”,石榴村就成了石榴巷。

一九八零年,沈小甜的外公田亦清从大西北回来,担任沽县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兼校长,被安排住进了这里,后来房改,这个房子就真正属于了他们家。

一楼早些年是客厅、书房加厨房,田老爷子当老师,少不了就把学生带回家里,要么是学习上缺了课的,要么是生活上缺了嘴儿的。

沈小甜倒是没怎么见过他把学生往家里带,毕竟她有记性的时候,她外公已经退休了,可她见过跟她外公吃过饭的学生,每年大年初一来拜年,总要提一提这个事儿。

到那时候老爷子就会很得意,捧着他的大茶杯说:“书房解决不了的问题,九成九是厨房能解决的,厨房解决不了的问题,百分百是书房能解决的。”

沈小甜四五岁的时候就能自己睡了,老爷子就把后墙拆出去一块儿,省掉了后面那纵深两米的院子另改成了厨房,整个一楼布局大改,又多了一个卧室。老爷子就搬到了楼下住,把整个二楼都让给了沈小甜。

“哎呀,以后我睡个午觉可算是不用跑上跑下了。”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子是长出了一口气的,仿佛每天在楼梯上上下下对他来说是个酷刑。

拍了书架上的浮灰,沈小甜掏出手机开始找当地家政的消息。

她想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拿着手机走出房子,她正好和几个站在院子门口的阿姨奶奶对了脸儿。

一个大妈眯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被早上阳光笼罩的脸庞,有些犹疑地说:“是田心回来了?”

“哪儿是田心啊,这是……哎呀,这是我们小甜回来了!哎呀,小甜这一下子就这么大了!”

一瞬间,沈小甜就被这群阿姨和奶奶给包围了。

“好多年没见了,我记得小甜上……上学的时候就长得好看,现在就更好看了!”

“小甜今年有二十了吧?不对不对,你比我家大城小三岁,我家大城明年就三十了,小甜你是二十六了,哎呀呀,这真是,孩子一不在眼前儿,嗖嗖地就大了!”

几个阿姨掰着手指头算着沈小甜的生辰八字儿,在她们的嘴里沈小甜真是吹气儿一样就长成了一个甜甜美美的大姑娘。

过了足足八分钟,一个阿姨突然想起来她们是要去市场买菜的,沈小甜才总算被放过了。

到了这时候她才有空揉着额头想一想,把记忆里的徐奶奶、李阿姨、陈阿姨……做一个连连看。

小城的家政业比不了珠海,更比不了上海,号称是金牌家政服务公司的也不过是个中介平台而已,来的三个阿姨连制服都没有,各种打扫工具是架在电动车后面驮来的。

久不住人的房子打扫起来几乎处处是坑,沈小甜怕造成额外的损坏,家政阿姨们擦书柜的时候,她自己动手把书抱下来整理。

刚整理了几本书,院子外面又有人用带着沽市方言喊她名字:

“小甜啊!一大早就忙着收拾,早饭还没吃吧?”

沈小甜走出去,看见刚刚的一个阿姨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包子。

咕——

肚子告诉沈小甜,它饿了。

送包子来的阿姨姓李,家里的儿子比沈小甜大三岁,一直在省城工作,上个月和他在大学时候认识的女朋友办了婚礼。

阿姨还没忘了指了指自己头顶羊毛似的卷儿说:“要不为大城结婚啊,我才不弄这个头发呢,花钱倒是其次,就在那儿干坐了一天,真是憋死我了。”

手里拎着还烫手的包子,沈小甜还得回答阿姨时不时的问题。

“工作是在一个高中当化学老师。”

其实已经没了。

“没有什么额外收入,刚开始工作,还得积累经验。”

也没得什么机会积累了。

“学生还挺好管的。”

……才没有。

“有男朋友,大学时候认识的,人挺好的。”

就是劈腿速度如风,估计可以在舞台上连开十八个大叉。

内容很美好,气氛很和谐,阿姨很满意。

目送了那个阿姨,沈小甜拎着包子回了房子里,一楼到处都是飞灰,只有二楼的阳台上好一点儿,她站在阳台上,刚打开装包子的塑料袋,就看见楼下一辆红白相间的摩托不紧不慢地从梧桐树下面驶来。

骑车的人在她院子门口停了车一抬头,沈小甜笑了。

“你放心,我没想跳楼。”

她站在楼上,一本正经地说,还展示了一下手里的早餐。

男人摘下头盔,对着她摆了摆手,又调转车头走了。

沽县人说起包子,都是发面大包子,一个比沈小甜的脸还大。

从前有个笑话,一个沽县人跑到广州创业,卖的就是沽县特产的大包子大馒头,过了三个月,生意做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吃,是因为他的包子馒头太大了,广州人表示他们一顿根本吃不了一个。

“一家人分我这一个包子吃,你们说我这生意还怎么做?”灰溜溜回乡的老板气苦。

李阿姨给沈小甜的包子尺寸在沽市算不上大,面皮也不像沈小甜记忆里那样有发酵的香气,咬到第三口才吃到馅儿,是大葱猪肉的,很扎实地在包子里被攥成了肉蛋子。

就是跟包子的体积不成正比。

包子馅儿快被吃完的时候,男人骑着摩托车又回来了,摘下头盔,他说:

“嘿,下来,我买了好吃的给你。”

沈小甜笑了,早上的阳光被梧桐叶子遮蔽得斑驳,落在她软软的脸颊上:“又用好吃的引我下去,大好人,你不会真以为我要跳楼吧?”

说着,她还是转身往楼下走,旧旧的木头楼梯被她一步一步踩得砰砰响。

“你那包子一看就是桥下老高家卖的,馅儿比他的心眼儿还小,面比他的脸皮子还厚,给,尝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