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少女心事

阿萁心头激荡,临睡掏出小圆笼,将里头的几颗糖杨梅跟阿叶和阿豆分了,那只精巧的篾编小圆笼却妥帖地收在一边。

阿豆头回吃糖杨梅,吃得两眼半眯,她存不住事物,有好吃的一气尽吃了,吃尽后又心痛。

阿叶见妹妹喜欢,就要把自己留着的几颗给阿豆。

阿萁拦道:“阿姊自留着吃,哪有尽让的。”

阿叶笑道:“我是阿姊,本就该看顾你们。”

阿豆生怕两个姊姊吵嘴,只多拿了一颗,吃得味淡了都不肯吐出来,爬在床上含着那颗梅核迷迷糊糊睡着了。

阿萁心头激荡,吹了灯后仍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睁圆眼数着浓夜里屋中模模糊糊的横梁,辗转间床板咯吱作响。阿叶听她床上猫追鼠蹿似得动静,小声道:“萁娘,你怎还不睡?”

阿萁翻身趴在被窝中,摸摸自己嘴角挂着的笑意,觉得自己好似除了笑再不会别的,悄声冲阿叶道:“阿姊,我们睡一处说话。”

恰阿叶白日被陈氏拉去里正家,归家时路上说了好些话,令她心气浮躁,不得安睡。忍着寒意从被窝里钻出来,快手快脚地爬到了阿萁床上,床小被窄,姊妹二人紧紧挨挤在一块。

“萁娘,你今日怎这般高兴?”阿叶问道。

阿萁实是太过欢喜,心里好似揣了一只无意间得的宝盒,明知不可示人,却又急欲向旁人倾诉炫耀。家中诸人,施老娘她不敢说,非但得不到好,反要遭来斥骂;她爹施进幼时饱受念书的摧残,又哪知晓能认字的喜悦;陈氏专于针指相夫教子,念书识字何用;阿豆岁又小,嘴又不牢。唯阿叶可放心告诉。

她贴着阿叶,声似浸蜜,悄悄道:“阿姊,我跟你说,江伯娘家藏着好多书,满满整一书架,她家小郎也就阿豆这么点大,已经会写字念得文章了。伯娘答应,让小郎教我认字呢”

阿叶大惊:“江伯娘家中怎这许多的藏书?”

阿萁在阿叶耳畔道:“阿姊,江伯娘定是个来历不凡的。”

阿叶忙点头,些许向往道:“江伯娘站、坐都不跟我们相同。”

阿萁附和,又道:“江伯娘人生得美,人又亲和,她还许我看书呢。”

阿叶不解妹妹为何这般高兴,问道:“二妹,你又不是男儿郎,识字看书又有什么用呢?”

阿萁想了想,正色答道:“世间能学的,哪有没用的事?再者,读书认字怎会没用,你不知的我不知的,爹、 娘和嬢嬢都不知的,书上定能知晓。你不懂我不懂的,看书后说不定就懂了。”

阿叶仍是不明白,弱声道:“可是萁娘,就算你识了字,家中一册书也没有。”

阿萁将声又压低了几分,道:“等开春,我偷去山溪那布网捕溪坑鱼,偷截下一半,托人换钱买纸笔,再问伯娘借书抄。”三家村后山,远有瀑布垂挂千尺,近有山溪蜿蜒百里,溪中生得指长的小鱼,腌酢咸鲜,炙烤鲜香,实乃就酒佳品。

只这些溪坑鱼专爱藏在石底石缝,不易捕钻,阿萁也不知从哪得的想头,将捕鳝鱼的竹笼编大,笼口再衬上一层网,放好铒,将竹笼埋在溪石夹缝间,一天下来倒能捕得好些小鱼。

因着这一项进益颇丰,施老娘连蚊子肉尚不肯放过,何况卖鱼的钱,自盯牢在眼里。

阿叶听得心惊胆战:“嬢嬢知道了,定要生气打骂。”

阿萁笑求道:“阿姊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阿叶左右为难,帮妹妹瞒着对不住施老娘,出卖妹妹又万般不愿,咬着唇问道:“二妹要托谁换钱?”

阿萁不知怎得,就想到了江石,无缘由地相信,他定会帮她。

阿叶听她半晌不答,以为她找不到人搭手才不语沮丧,既松了一口气,又心疼妹妹期盼落空,安慰道:“等明春,说不定萁娘就能找着搭手的人,不过,阿姊觉得换了钱也不要买纸笔,裁些布做件新衣裳。”

阿萁略有失落,转念又想个人有个人的心肠,她喜爱识字念书,阿叶喜欢捻针绣花,何必妄求阿叶知她。一笑置之后,别开话问阿叶:“阿姊,晚饭间你就不大自在,阿娘今日又特地带你去里正家里做针线,好似故意避开,可是阿娘跟你说了什么?”

阿叶不语,将身往被子里藏了藏。

“阿姊?”阿萁靠近她,夜色浓郁,阿叶的脸色看不分明,可她知道她是不快烦闷的。

阿叶幽幽地叹口气,道:“萁娘,你慢点长大,大后一点也不好。”

“阿姊,阿娘跟你说了什么?”阿萁不放心地追问。

阿叶脸上发烫,欲言又止,只感又是难堪又是羞涩,憋闷在心中又实是难受,心田荒芜生草,一片一片地蔓延开,让她无所适从,咬咬牙,忍忍着酸楚羞耻,悄不可闻似得道:“阿娘跟我说我的婚事,萁娘,我半点都不愿嫁人,我真愿长长久久在家中,陪着嬢嬢爹娘。真恨不是男儿身。”

阿萁跟着心事重重,想了想再问:“阿娘可还有跟阿姊说别的事?”

阿叶沉默片刻,整个如火灼烤,道:“阿娘……阿……娘,问我,舅家表兄如何……”

阿萁尚不解阿叶为何含羞,问道:“那……那那那,阿姊看大表兄如何?”

阿叶见问,连头发丝都要冒出星火来,伸手去呵阿萁的痒,阿萁见她声含薄弱,连忙求饶,道:“我错了,阿姊,快住手,被中跑了热气,冰人的冷……”

阿叶不是不依不饶的人,立马罢了手,重又躺好,只拉过被子蒙住半边脸。

阿萁侧过身,又问:“阿姊,你还记得大表兄怎生模样吗?今岁采桑果,我们还一道去了外婆家里。”

阿叶摇了摇头,声若蚊蝇,道:“快整一年了,我不大记得清。”春时他们全家去陈家,为着天不好,桑果不及摘就要沤烂掉,陈家着急,送了口信求女婿一家帮忙。

今岁的阿叶,年纪恰不相宜,正是尴尬之时,在陈家不是帮着采桑就是跟表妹淑兰一道描花样做针线。陈父又好穷讲究,吃饭分男女桌,阿叶性子又腼腆,得人打趣就要脸红垂眸,如何能与表兄陈茂林相熟?

因此,阿萁一问,阿叶回忆一番,表兄面目模糊,依稀是个温温吞吞的少年郎君,余的,她再也想不起多的来。

阿萁跟着回忆了一番,惊觉自己竟也记不大清大表兄的眉目,唯记得他不紧不慢,不急不徐地立在那说话,倒是二舅母风风火火撸袖逮鸡的模样记得一清二楚。

她心虚地伏在阿叶肩头,低笑道:“阿姊,我前两日才见得大表兄,都不大记他。”

阿叶愣了一下,嗤得笑出声来,笑后,又叹了一口气:“好也罢,不好也罢,于我……”